翡翠湖

一

俗话说，一分钱难住英雄汉。现在难住肖力生的，是一万元。

肖家村的肖家桥老伯，因儿子肖阿旺遭遇车祸，在医院救治急需一万元，他家没有钱，只有卖自家的树，这是肖力生坚决不同意的，但肖力生必须拿出一万元给肖老伯救急，偏偏肖力生现在也没有钱！

早在七年前，肖力生向肖家村全村男女老少宣告，大家今后不要再砍再卖自家的树，如果确有难处需要卖树时，对他招呼一声，他出钱买下来，但这树还是不挖不砍，还种植于原地，只是你得尽义务保护好。保护全村的树木，保护生态家园，这是肖力生不惜牺牲自身利益下决心要做的事。那时，肖力生就与肖家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签订了护树协议，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也是村民最看中的一条，就是上面所说的，谁家要挖树卖钱，肖力生拿钱买，树坚决不能挖。这一条看起来是制约了村民，实际上是制约了肖力生，你拿不出钱，这协议就是废纸一张，想卖树的人家照样可以挖，照样卖！

这七年来，肖家村80多户人家，曾有13户因生活所需想卖树，肖力生都按协议办理。大家一直记得就在协议制订后不久，发生的一桩事。村里一户人家有一棵老龙血树，外地某买主一心想买，出价8千元，树主当然心动，他又不是护树协议签约人，因而暗暗与买主沟通，定了卖树。卖树那天，买主雇人开了挖土机进村后，肖力生才知晓。想想这棵有一百多年树龄的老树要被挖走，肖力生感到就像挖他祖坟一样，气得血都冲到脑门上。肖力生飞快赶到挖树现场，阻止树主卖树，村里围观的人也支持他，好说歹说，树主才接受了肖力生的意见，同意不挖，但有一条，你按价拿现钱来。肖力生二话不说，掏出活期存折，说你现在就去银行取。这边搞定，买主又闹了起来，说他从海口雇车雇人过来，买不成树，你要赔他损失一千元。肖力生又是二话没说，赔付了买主一千元。这事在村里村外影响很大，肖力生保树护树的行动，也是在这件事上，被传了出去。

七年来，肖力生为村里植树护树护鸟修路，个人支出已超过一百万元。就这两个月，肖力生忙着搞村边翡翠湖的堤岸保护建设，钱花得如泼水一般，现在手里连一千块现钱也拿不出来，可是，肖家桥老伯的儿子治伤要用钱，却是迫在眉睫！

肖家桥老伯是保树协议户，他对肖力生保树护树的举动，是村里最支持最赞成的老人之一。可今天，他实在到了不卖树难过关的地步。他老俩口的生活，主要靠小儿子肖阿旺接济，就在一个月前，肖阿旺开摩托车与拖拉机相撞，断了大腿，送一家县医院救治后，岂知骨头没接正，伤口还发炎症，出不了院不说，还得转到海口骨科医院重做手术。医生说得很严重，要是不抓紧动手术，这条腿就完了，而医院又说得很明确，不先交八千元，不能上手术台。这一个月，儿子住院治疗，家里的钱折腾光了，连祖传的一个花梨木衣箱也卖了，肖老伯实在找不出钱来，情急之下，才打了卖自家那两棵菠萝蜜树的主意。

说起这两棵菠萝蜜树，那不仅是肖家桥家的宝贝，也是村里的宝贝，更是肖力生十分看重的村里搞生态旅游观光的资源。这两棵树，是肖家桥的爷爷的爷爷种下的，它古老且不说，关键是它生长的奇特：两棵树相距8米，脸盆粗的主杆就有4米多高，上面的树枝，相互勾肩搭背交叉缠绕在一起，浓密的树叶连一点阳光也难穿透，站到远处看这两棵树的形状，就像两把大伞撑在一起。更为奇怪的是，两棵树上长得果实，无论在树身还是在树杈，双双对对长在同一个高度同一个位置，而且大小一样，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菠萝蜜树本来就是上佳的建材，这两棵树树杆直，树龄老，又长得奇妙，早被生意人看上，说的话把他的耳道都冲大了：“肖老伯，我要买这两棵树。什么时候你想卖，给我说一声，价钱由你说，我先付钱都可以啊。”那些买主把名片硬塞到他的手里。

这两棵树，少说值一万五六的！为保住儿子的腿，肖老伯决定卖树。他顾不得当年对肖力生信誓旦旦讲过要保树的话，一气跑到肖力生家里，直截了当把自己的困难和意思说了。

对于肖阿旺出车祸的事，肖力生刚开始就听说了，还捐赠了他家500元，以帮助肖阿旺治疗，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口。他不能失信于民，更要保住村里那些宝贵的树。当然，肖力生如果现在有钱，掏出一万元，难题就迎刃而解，但偏偏现在手里就是没有钱！面对急需用钱满脸都是愁容的肖老伯，肖力生清楚，不拿钱出来，一切解释或答应以后再给钱都是没用的，他要保住树，肖老伯要保住儿子的腿，办法就一个，就是马上拿出钱。人无信不立。肖力生必须信守诺言，他最终一咬牙，明确地答应肖老伯，树你千万不能卖，告诉我，你儿子在海口哪个医院，明天，我就把一万元送去。

话说出去了，肖老伯也完全相信肖力生这个后生，所以放心地走了，但肖力生愁肠百结，钱从哪儿来？向村里有钱的人家借，那不是借不到，可这是塌脸丢人的事，他不好意思张口，况且，如果向村里人借了，以后再拦人家卖树，那自己气不壮了。

肖力生在他祖上留下的老屋里，坐在那张红椤木做的厚重的小矮凳上，为怎么尽快筹措这笔钱，苦思冥想。

肖力生坐着的地方，离门口只两米远，他做一万个梦也不会梦到，就在他的脚下，埋藏着他的祖父留给他的价值连城的瑰宝！

二

肖力生左思右想，知道在肖家村不能解决这个棘手难题，决定到海口去，找妻子王英商量。他顾不上吃晚饭，开上他还是七年前买的那辆前后保险杠都已坑坑洼洼的“长城”皮卡车，一溜烟出了村。

他们的儿子肖丹，在海口实验中学初中部上初一，是住校生，每逢周末学校放假，王英便从肖家村赶到海口，在学校附近租的一间民房里，母子团圆，一起生活一二天。王英视儿如命，手上的事再多，也要从村里赶到海口陪儿子。肖力生有闲时，也会到海口看望。在丹丹刚上初中的时候，每逢周末，他们将儿子接回村里，但经过一段时间发现，这样做很不方便。从肖家村到海口市区虽然只有三十多公里，但大部分是乡村公路，路不好不说，碰上刮台风下大雨或塞车，按时接送孩子不能保证，学校有时还安排学生一些活动，周末不能肯定能回家。因而，他们在海口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民房，每到周末，由王英到海口陪儿子。

王英是四川人，虽然年已三十有五，但脸蛋俊俏，身材苗条，加上皮肤光滑白净，猛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因而常常吸引着好色男人的眼光。十年前，为挣一些生活钱，她还当过一回人体模特，被省摄影家协会特邀到海边拍摄，可见其身材姿色不一般。在肖家村，她是村里最美的女人，也是被公认最能干的女人，加上她与肖力生乐善好施，受到村民的普遍称赞。现在，她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慈爱地看着儿子肖丹坐在椅子上写作业。冷不防有人敲门，吓了她一跳。

王英走到门口，问清了是肖力生，才打开了门，见到丈夫，惊讶地问：“嗳，你也不打个电话，怎么突然来啦？”

肖力生顾不上回王英的话，笑脸对着肖丹：“儿子，学习身体都好吧？”

肖丹快一个月没见到爸爸了，见肖力生来，很是高兴，丢下笔，就向肖力生走过来，嘴里快乐地回答：“老爸，都好。”

肖力生搂抱了一下儿子，说：“嗳，丹丹，我还不老呢，什么时候改口喊我老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