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面是咖啡色妮子大衣，下面是白色健身裤和棕色皮靴，学生头潇洒地摇颤。看背影，矫健得像只野马。两人步出教学楼，在草坪上坐下，打量冥冥夜色中的操场。

“有误会？”王静打破沉寂。

“有。”

“比如？”

“送错菊花，不是存心的。”

“这个可以原谅。”

“谢谢。”

“还有？”

“看电影你没来。”

“故意的。要知道原因？”

“要。”

“打手机之前，打过两次电话到你寝室，没人接，你却口口声声说一直在寝室。你当我白痴，我当然要放你鸽子。此外？”

“没了。”

“想想？”

我想了五至八秒：“没了。”

“轮到我了。”王静捧起我的脸，转动二十五度，“看着我。说，为什么要和骚货睡觉？”

“哪个骚货？”

“那个骚货。”

“哪个？”

王静起身，退后三步，脱下妮子大衣，在头顶挥舞三圈后，抛出去了。然后装出欲火烧身的样子，呻吟起来，颇像毛片中的少女。一边呻吟，一边驱动盆骨，张开腿，摸下面。

“这个骚货。”重新坐下后，理直气壮地说。

我有点勃起。

“说别的好吗？”

“不好。告诉我：我哪里不如她？要长相有长相，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盆骨也宽，肯定可以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床上功夫你见识到了，比她更厉害。”

“串线。”

“拿你的理由，说服那个人。”王静手指月亮。

“嫦娥？”

“吴刚。”

左边的教学楼，右边的综合楼，都灯光通明。和操场四周的路灯，校外的霓虹灯一起，将夜色染成朦胧的色调。在光和影的烘托下，黄砂铺就的足球场美轮美奂，给人沙漠的错觉，穿行在上面的学生，则成了走投无路的埃及人，寻找传说中的绿洲。我在心里发话：“绿洲在这里！”他们的耳朵被埃及女王刺聋了，兀自踽踽独行。我不耐烦起来：“既然不相信，干吗带我来这里？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这是什么话！”王静大声说。声音惊动埃及人。近处的一个朝这边张望，终未发现异常，朝原方向走了。

我想告诉王静，我是和别人睡过，睡过百次。但开不了口。总觉得和盘托出，两人就会玩完。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现象。我希望看到怎样的现象呢？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对不起，确实不是串线。你那天打来电话时，我在隔壁看毛片，不是睡觉。”

王静一直耷拉着脸。此刻，判若两人了，眸子里闪着亮光。

“真的？”她盯着我。

“千真万确！”

“说说剧情？”

我简短介绍了剧情。但根本没有情节可言，无非男女演员的裸体亮相，性交姿势的层出不穷。

“就是说，你最兴奋时，我冒泡了，连颜射也没看到，你就离开了？”

“颜射？”我吃了一惊。

“这么说，好像是我错了。”王静一脸愧疚的表情。

我干咳一声。

“怎么不直说呢？我肯定支持呀。举双手支持。说声‘对不起，打扰了，继续看吧。’等到了晚上，再打你电话。蒙在被窝里打。边打边研究内容。”

“没事了？”

王静不解。

“见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原谅我了。”

“不原谅又能怎样？不是不想原谅。很想原谅。只要你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说罢，轻叹一声。“抱抱我，好么？”俄顷，在我耳畔低语。

我抱着她。我的指尖触及她腰肢的当儿，她倒在了我怀时。好像指尖有一股电流，把她电瘫了。体香扑鼻而来。我想起一年前，和张娣投宿时的情景。莫非，女人真是水做的？意乱情迷之时，便是消融之际？

“知道吗？在你实习期间，我被丢在没人的小岛上，寂寞孤单得不得了。”

“可你不是生气么？”

“因为生气，所以寂寞。由于心里有气，得罪了好多人。”

“现在好受了？”

“嗯。现在睡在你身上，觉得终于有了安乐窝似的。真想插杆旗在你头上，打出‘王静’的幡号。之前，在那个岛上，我可是光着屁股溜达了两个多月哩。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到处是蚂蚁呀，蜘蛛呀，蜈蚣呀什么的。”

“说得跟真有那么一个小岛似的。”

“喂！放你鸽子，是我不对，我道歉。”

“没事。重新开始好了。”

“不嘛。不要忘记是你把我救出网吧的，和重逢时我开心得几天睡不好觉的感受。那句话怎么说的？滴水之恩，以身相许？”

“涌泉相报。”

“是呀是呀。”王静拍了拍手。

“对了。”我想起，“搬哪去了？告诉我电话好么？”

王静说了寝室座机号码，我用手机记下。同我所在寝室惊人的相似，前六位号码一样，尾数一个是6，一个是9。

“编号是128。在你下面。你在228，对吧？现在的我们，只隔一层地板。太可恶了！你们怎么那样？刚回学校，就惟恐天下不乱似的往我们窗外投字条呀礼物呀什么的。别说你不在数。”

“在数。”

王静问我骨折的手好了没有？我说早好了。说想睡觉，便闭目合眼，不动了。我脱下西装，裹在她身上。然后无所事事地打量夜色。教学楼那边，举行晚会的四楼依然霓虹闪烁。谁在唱《女人花》。缥缈的歌声变成寒风，拂面吹来。几点了呢？我寻思，九点多了吧？

意识到时，王静把手缠在我脖子上了，说冷，叫抱紧些。我将她不重的身体箍在怀里，吻在微微翘起的唇上。边吻，边隔着健身衣不厚的质地抚摸热乎乎软乎乎的乳房。一个温柔的吻，一个长达数分钟的吻。吻罢，王静说两人是恋人了，问我承不承认？我承认。快十点时，同时起身，朝宿舍方向步去。

*

后来的两周，王静每天早上打我手机，催起床，到楼下见她，一起跑步。跑三十分钟。然后共进早餐。中晚餐也大多在一起吃。周末则看电影、逛街、骑着宗申在湘江沿岸兜风。

期末考试前一天，说是爸爸生日，要我陪她扫墓。我的实习报告已经写完。实习报告那劳什子如同儿戏，对不思上进的我来说，只消像蜜蜂采蜜那样，从别人那里原搬旧套一些内容即可。因此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出发后我却后悔了。以为在潇湘陵园。不想在湘乡的老家。需沿107国道一直南下，途经湘潭市，湘乡县，还要在乡村马路上颠簸一阵。路程相当不短，大概五个钟头。听王静如此一说，我捏住灭火器，把宗申停在加油站前。

“怎么不坐汽车？明天都有考试吧？回不来怎么办？”

“露宿呗。”王静不当回事地回答，“回得来呀。”

“未必。”我按响喇叭，“这伙计五岁了，拿你打比方，就是更年期，路上突然熄火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此其一。其二，好冷哇！”我把冻得不直的手伸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