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讲完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泛黑。中间,王静没有插嘴一次。此刻,一对又黑又亮的眸子,注视着我的眼睛。
“完了?”
“完了。”我回答。
“怎么变鸟了?”
“比翼鸟。赵雪和阿让的心愿。恻隐之神帮忙实现的。”
王静点头,“奖励你的。”把一把瓜子塞在我手里。
我嗑了一粒,没籽儿。翻手一看,全是壳。
“真有恻隐之神,多好,就可以说出烦恼了。”王静望着天空,不无伤感地说。
“有什么烦恼?”我问。
“好多。比如——反正好多。”
“呃。”
“我会对恻隐之神说:神仙姐姐,赐我叽哩咕噜吧。你要是知道叽哩咕噜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肯定会给我叽哩咕噜的。可是,你不知道叽哩咕噜对我有多重要吧?我现在就告诉你。”说着,闭目合眼,叽哩咕噜起来。像念经,又像寒冷的冬天,瑟瑟发抖的呻吟声。叽哩咕噜完毕,扒上栏杆,近乎悲戚地呼唤:“恻隐之神,听到了吗?”
“叽哩咕噜是什么?”我请教。
“就是叽哩咕噜。谁都有自己的叽哩咕噜。我的叽哩咕噜是:能够带来欢乐的什么。比如圣诞节的早上,孩子们从梦中醒来,不晓得床头的袜子里装着什么礼物。叽哩咕噜,就是那件神秘的礼物。”
“唔。”
“明白?”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王静没再解释,凝视远方。耳与眼中间,有颗小小的黑痣,透出几分肃穆。良久,缓缓转身,靠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约三分钟后,王静轻轻启齿:
“做你女朋友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
“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考虑是没有问题。”我想了想说,“可是,你那么有钱,漂亮又可爱,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好上——”
“可不可以?”王静插嘴。
“那就下个星期再说吧。”
天快黑尽时,王静把瓜子壳收集起来,在栏杆台上擀平,挑成心形,中间插一把丘比特之箭。做罢,开心得手舞足蹈,说“走吧”,把手伸进我的臂弯,徜徉在下山的路上了。莫非,她对我信任到可以忽略我感情的地步了?我盯着路灯下梦幻般的水泥地面寻思,蓦地生出真有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友该是何等美妙的想法,可是又被随后纷至沓来的思绪掀翻了,我好像更希望挽住自己臂膀的是张娣。想到这里,彷徨得不行,惟恐失去什么东西。
两人钻进山下第一眼看见的餐馆,吃了砂煲饭。饭后,王静说回家拿东西,邀我去看毛片。我推托说下次,今天好累。
“那么,下个星期六早上十点。吴记餐馆?”
“好。”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记得买一束玫瑰花,到时向我示爱。”
“怎么变成我示爱了?”
“人家是女生,不好意思开第二次口嘛。”
“呃。”
“不会忘?要不要咬一口,让你长长记性?”
“不要。”
王静搭计程车走后,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决定步行去荣湾镇的公共汽车站。看似不远,就在几栋高楼之隔的对面,正经走起来,却花了很长时间。从那里乘坐返校的公共汽车,回到宿舍,都快熄灯了。
*
次日中午,遇见李自由,坐在人少的位置。我招呼一声,坐在对面。食堂光景同往常一样,闹哄哄的,聚集了几百号人。
“近来可好?”我边吃饭边问。
“还行。”李自由回答,勉强笑了笑。
“有心事?”
“嗯。”他不看我地说。
“什么呢?”
“光。”
“光?”
“阳光的光。”
“何苦想那东西?”
李自由狼吞虎咽,将盆中物一扫而光。而后推开饭盆,手拄桌面,两根拇指抵住太阳穴,哀声叹气:
“烦呐!”
“因为我?”
“不不!哪里是你。”
我继续吃饭。
“画还在吗?”片刻,李自由想起似的问。
“什么画?”
“《亚威农姑娘》。以前在你瓦屋见过。”
“烧了。怎么?”
“没怎么。随便问问。”
“呃。”
“黄弟?”李自由盯住我的脸。
“嗯?”
“科学家说,从运动的飞机上,发射导弹。导弹的速度,等于自身的,加飞机的。发射激光,速度却不等于飞机和光之和,仅仅是光速,恒量,还通过实验证实了这种说法,从而得出光在任何情况下,传播速度不变的定论。我认为,这不足为信。”
“烦恼这个?”
“光速之所以不变,是因为光子的质量近乎为零,显现不出惯性。肯定有惯性,只是微弱,目前的科技无法测量。同样的道理,光速是可以改变的。理论面前,必须有参照物,于是找到光。可是,绝对的参照物不存在,毕竟世界由物质构成,没有上帝,上帝才能造出绝对的东西。你说呢?”
“不懂。”
“另外,通过天文望远镜,可以望见亿万光年外,别的星球,但看到的是亿万年前的景象。假设,以时间近乎为零的速度,去到那个星球,到底是去到亿万年前呢,还是现在?”
“不晓得。”
“答案是亿万年前。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以时间近乎为零的速度跳过去,时间必然逆转。从那里看地球,不也是亿万年前?跳回来,岂不实现穿越,回到侏罗纪时代了?谁能实现近乎为零的速度呢?只有黑洞。就是找不到黑洞。造个黑洞多好?”
“怎么耿耿于怀起这个了?你是搞美术的吧?”
“一直考虑这个。和董小蓉钓鱼回来,脑袋里装的,尽是这个。那天,给她画了幅画。当时没完工,回来继续,画到身后的阳光时,想到这个,搞得这几天老是失眠。”
“得逞了?”
“得逞了?”李自由不解。
“董小蓉接受你了?”
“没。她对我,还是那么冷漠,说清楚我的为人,是个花心大萝卜,劝改邪归正。好像约我钓鱼,就是为了训我一顿。我想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为了她,必须改变思维方式。”
“和思维方式有什么关系?”
“想把以前的思想冰封起来,以尽可能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考虑和对待今后的生活和环境。”
“比如光?”
“正确。”
这小子有点神经过敏。
“配得上她吗?”李自由一本正经地问。
“我,还是你?”
“我。”
“这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配不配得上?”
“实话?”
“实话!”
“不生气?”
“不生气。”
“配不上。”我直言不讳,“我不希望自己的同学和你这种角色搞在一起,会难过的。你也好,我也好,给她提鞋都不配。”
“是啊。”李自由表示赞成。
饭后,我提议去棋牌室下象棋。
“不会下。”李自由说。
“不会?”
“见我下过?”
“知道你也有不会的事,真叫人开心。”
“改天教我?”
“找董小蓉。她是象棋高手。”
“学会后,第一个搞死你。”
“别跪地求饶就行。”
李自由发出爽朗的笑声,侠客式的,刘德华也是这种笑法,女孩们见了肯定入痴入醉。我也笑了,不过无甚魅力,可能和喉咙结构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