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决定等雨停了再动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担忧地说。

“秋天来临了吗？这种连绵不断的雨，夏天不多见吧？”

“哪里。九八年的夏天，记得吧？每天都下这种雨。还好没再打雷。”

王静担心淋湿裤子，叫我蹲下。两人背靠背，拉低雨伞，颇有置身帐篷的味道。

“怕打雷么？”我问。

“不怕。八岁那年，被雷劈过。”

“真的？”

“那天，我和伙伴们在老家的院子里跳房子。跳房子，晓得吧？用石灰块在水泥地上画几道格，扔块扁平的石头踢来踢去。天气很好，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可是不知怎么的，天空下来一道闪电，把我弹飞了。昏迷一个星期。醒来后，以前的事情忘记了。”

“既然忘记了，这事怎么知道的？”

“爸爸说的。乡亲们也都说有那么回事，还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之，打那以后，我有了电免役功能。”

“电免役功能？”

“绝缘体。”

“有这种事？”

“嗯，我是百分之百的绝缘体。一百一十伏的电压也好，二百二十伏也罢，就算三百六十伏的电线抓在手中，也安然无恙。再高的电压没有试过。正因为这样，邻居们才隔三差五地找我——‘静静，我家电线断了，电工说没空，家里又没有工具，你能帮忙用手接一下么？’——从小到大，这样的好事做了不下两百件。哪天有机会，表演给你看。”

“好。”

“这你也信？”王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开玩笑？”

“是呀。不过有个老家倒是真的。”

“在哪？”

“湘乡。初中前被寄养在那里的大伯家。初中毕业后，搬来长沙。老爸在这里有公司和别墅。”

“妈妈呢？”

“记忆的仓库里，没有妈妈。”

透过王静的背，我感受到温暖的体温，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流涌遍全身。我想起四个月前，和张娣拥抱在床上的情景，竟伤感得不行。于是把手伸进雨中，淋湿后擦脸。重复了一次。正要擦第三次，听见王静在抽鼻子。

“怎么了？”

“感冒。解手时，你没撑好雨伞，淋了人家一屁股的雨。”

“感冒不会这么快吧？”

“别狡辩好不？又没怪你。”

“呃。”

“喂，不觉得这地方有趣？”沉默了大概两分钟，王静再次开口。

“怎么说？”

“猜猜此刻的我，在想什么？”

“猜不出。”

“野战。”

“什么野战？”

“野战，当然就是打野战。这里没有别人吧？荒郊野岭，孤男寡女，钻进树林，扒光衣服。想想都兴奋不已。”

好个语出惊人的女孩。

“知道吗？你我这么背对背，勾起我对一部片子的回忆。大概也是这么一个地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睡在我们脚下的这块石板上，观音坐莲，挥汗如雨。女孩的叫声吓飞了林中的小鸟。唔，说不定就在这里拍的。”

晕。

“还有一部片子。两个大块头男人，一个小不点女人，双蛇入洞，骑在故宫的龙椅上。也有老汉推车，趴在八达岭长城上的。既然好地方被别人占领，呆会儿去爱晚亭吧？把我捆在亭柱上，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拿皮鞭抽都行。”

“开玩笑？”

“嗯。不觉得有趣？”

“变态。”我回答，“那种片子看多了吧？”

“正确。高中的头两年，经常不穿丨内丨裤，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对着电脑里的镜头。不得了，简单的行为，那帮人想出几十种姿势，五花八门，杂技表演似的。其实，我也不是很那个，无非想学多些技巧，让未来的男朋友臣服于我。”说到这里，王静轻叹一声，“可惜，白费心机。”

“怎么说？”

“没人爱呗。脸上有疤，全世界的男人看见我，都像看到蛆似的。谁还有兴趣和我亲热呢？莫非当初的你有兴趣？”

“没兴趣。”

“就是。所以，做完整容手术，我着实松了口气。心想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等待我的，是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新的人生。喂，那时的你，怎么收留我了呢？面对那样的我。”

“注意别的地方了。注意到你的脸时，已经追悔其及。对了，当时怎么回事？死了人，你又伤成那样。”

“打群架。我们一帮人，从酒店出来，刚走进网吧，就被另外一帮人砍了。”

“这么说，死者是你朋友？”

“谁说的。巴不得他们死光光。”

“怎么？”

“那段时间，无家可归来着。不想高考，爸爸却逼着我去。于是离家出走，整天上网、逛街、睡马路，赌气，打算流浪几个月再回家，看爸爸着不着急。那天，撞上同校的五个女生。游手好闲，整天和社会上的流氓混在一起的女生。那种女生，简直是脑残、王八蛋、神经病。在校时，没少欺负我，总是做出让我跪地求饶的事。比方放学后，拉我到没人的地方，脱我衣服，轮流打耳光。觉得还不尽兴，就用照相机和摄像机拍下来，发到互联网上。不止这些呢，有时还逼我去人多的街上裸奔。”

“你照做了？”我吃惊地问。

“不照做不行的，她们有更残忍的办法。”

“以为真的只有我看过你的身体。

“喂！欠揍是不是？”

我不敢吭声。

“这事向别人说起，是第一次。保守秘密啊。因为我的祼照也好，祼体视频也好，至今还在网上流窜着呢。今晚去我家，打开证据给你看。一直不敢告诉别人，连老爸都不知道。事情传播开来，自己丢脸不要紧，毕竟不是自愿的，可是，担心被学校开除呀。再说了，果真露馅了，她们被抓，出来后肯定找我算账。我就亲眼看见她们，把一大瓶502胶水灌进一个女生耳朵里。”

“唔。”

“不过那天还好，只是拉我去酒店，给我灌酒，同来的男生也只是叫我跳新疆肚皮舞，仅此而已。后来的事，你看到了。肯定被仇家追杀，他们在哪里都有仇人。统统死光，才叫报应呢。幸好有你，不然，我的下场就难说喽。从你那离开后，复读了高三。这不，考进了你们学校。”

“现在还找你麻烦？”

“九个人。死了一对。其它的后来搞飞车抢劫，被丨警丨察抓走四个。剩下的三个跑路了。不过应该认我不出了吧？变样了嘛。还有要问的？

“看那种片子，不怕家人发现？”

“家里只有爸爸，一般待在公司。他那人，除了学习，其它事情对我百依百顺。好像亏欠我什么似的。我稍微发点脾气，他就委屈得像个孩子，要么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要么喝闷酒。不过爸爸大前天的昨天死了。”

“上星期还和爸爸通电话吧？怎么就？”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怪不得这几天，军训场上没有看见你。奔丧？”

我的问题王静没有回答。

“爸爸留下一栋别墅，一家搬家公司，一张一百五十万存款的银行卡，两腿一伸，走了。我现在，身边没有一个男人，又没有别的朋友。你呀，勇士呀，保护我啊，看在有缘的份上。我很脆弱的。”

“看不出有多脆弱。”

“虽说我今年二十岁，可也算得上富婆，找一个你这种档次的男朋友，应该手到擒来。”

“同感。没其他亲人了？”

“除了我自己，还有一只由于没人照顾，整天流浪在外的黑狗，叫‘啸天犬’。”

我称赞狗名气派。

“你呢？不看毛片？”

“来长沙的头两年，经常去月亮岛录相厅。现在不去了。”

“为何？”

“亢奋期一去不复返了。”

“是么？把我的亢奋期分你一半？”

“怎么分？”

“去我家，拿最厉害的和你分享。什么名堂都有：人和狗、两个家伙的男人、三只丨乳丨房的女人。和吉尼斯记录差不多。保证让你大开眼界，亢奋不已。”

“哪里找的？”

“网上。四个存储盘，120G的空间，全是那种货色。”

“厉害！”

“今晚就去，好么？”

“改天。”我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