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德山差点就崩溃了!跑出这么远,终归还是叫人家给追上了。正喊命苦,却见那人摘下翻皮帽子,哈哈一乐,一副弯弯的月牙眼,不是笑面佛是谁?
阚德山心头一热,眼泪就下来了,扑上去来了个熊抱,颤声说:“笑面佛,怎么是你?”
“操!这大半夜撞见鬼了,山子,怎么会是你?”马金印更是诧异不已。
阚德山说真是说来话长。马金印一轮鞭子:“快,车上说去!”
他跨坐在左车辕上,伸手拽了一把从右侧登上来的阚德山,一甩鞭子,鞭稍扫过拉长套的前马屁股,那马一动,辕马随即奔起,“夸夸”地朝车队追去。
原来这马金印随着知青返城后,一直待业在家。他是个孤儿,养父早年是津河汽车站的老站长。妻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既不能工作也不能生养。两口子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抱养的马金印。一家三口靠养父一个人的工资过活,十分困难。马金印高中毕业那年养父就退休了,由于没什么路子,马金印下乡返城后的工作一直没着落。
为这事儿阚德山跟他爸磨了几次,阚红年实在不耐烦了,就自己写了个条子,叫秘书出面,跟计委要了个地区计划内指标,带帽下给了津河地毯厂,把马金印安排进去上了班儿。
原来的厂长碍于阚不理的面子,把他安排进了供销科,这科室本来就人满为患,胖子来了没事干,要么仨饱一倒,要么整天看书,倒是学了不少知识。然而好景不长,转眼老厂长调走新厂长上任,三把斧子第一砍就是精简机构,马金印开始不得烟儿抽,被下放到染纱车间跟着洗槽洗毛纱。
那年他还不到十九岁,见了新厂长就心有余悸,总是躲得远远的。一次去烤房送湿纱回来,看见车间门外停着一辆日产的野狼摩托车,好奇心大发,就双手握把,一片腿骑了上去,一拧钥匙,把车给蹬着了。马金印摸过阚德山的小木兰,自以为弄这个不是问题,一边在院子里“突突”地转圈,一边问工友:“这车真牛逼,谁的?”
那工友朝他连挤眼色带比划,小声说:“厂长的!”马胖子心想坏了,刚一回头,猛然看到厂长双手叉腰,正站在厕所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马金印的白毛汗“唰”地冒了出来,手下一慌不知怎么的就拧了油门,那鬼子造的车极其灵敏,噌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马金印毫无防备,被带了个大马趴摔在地上。脑袋着地的瞬间他看到那摩托斜侧着飞出去,“咣”地撞到墙上又窜上去,再往后就不知道事儿了。
马金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送往医院的马车上。就听见那厂长说:“完了完了!这车是他妈我一个朋友出国带回来的指标,拿外汇卷买的,说了半天好的才肯借我开半天,就叫这王八羔子给废了!嗨呀!就是把这小子给卖了也陪不起呀!”
马金印知道这篓子捅大了,也不敢吱声。被担架抬进急诊室,插氧气拍片子听心脏测脉搏一统乱忙乎,甚至连腰椎穿刺都做了。大夫反过来掉过去地看脑部片子,百思不得其解,把厂长叫过来说:“邪了,没问题呀,颅内压力正常,血压脉搏心率都正常,脑电图脑血流也正常,瞳孔不散大不缩小,就真的是脑震荡,半个小时也该醒了!你这病我们看不了,不行送北京吧。”
那厂长心里有数,叫一帮人把马胖子抬了扔上马车,颠颠地往回赶,边走边说:“这小子也查不出啥病来,跟他家人也没法交代,干脆挖个坑把他埋了算了。”马车进了院子,来到锅炉车间后头,马金印听到几个人铁锨挖土的声音,不禁一身冷汗下来,接着有人拽手抬脚就要往坑里扔,这小子绷不住了,急忙大叫:“歪!歪!我还活着呢!”
“啪!”一个大嘴巴抽过来,是厂长搧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马金印差点被开除,要不是那个地区计划内指标罩着。
“妈的,现在我就是厂长的眼中钉肉中刺,仗着下乡时在西街村赶过马车,就主动要求调车队了,天天出来给加工点送毛纱,眼不见心不烦。不过,最近厂里买了两辆破“解放”,以后送纱改汽车了,我们也该淘汰了。”马金印有些郁闷地,好奇地问:“山子,这大黑天的,你来这鬼地方干啥?”
“我呀?嗨!甭提了……”
是啊,马尾栓豆腐,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