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青怎么琢磨这也是在做梦,她一个劲地掐自己胳膊,弄得武装开心地大笑。俩人从饭庄出来,武装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夏青问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不写信跟我说?还有,你为什么突然不给我回信了,你到底是怎么想得?
武装叹口气道:“唉——!”
武装忽然不知怎么说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说实在的,连他都还没醒过味来呢。
“青青,别急,晚上我从头给你讲……”
俩人拐进一条大街,再往里走,是上川城新区,与老城相比,显得漂亮多了。县直三宿舍是新盖的十几排红砖平房,看起来有好多人家还没有搬过来。武装介绍说:“这里上川最好的建筑了,两间一家,独门独院,倒坐房里还带有洗澡间,不用出门就能上厕所了。告诉你说吧,能分到三宿舍的人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三十年以上工龄,而是夫妻一方必须有一位是正科级以上干部。”
夏青羡慕地说:“真好嘢,什么时候咱也分了房子,马上就结婚。”
武装笑而不答。俩人边走边聊,转眼来到一户人家,铁门敞着,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在门上贴喜字,见俩人过来,立即笑脸相迎。武装说:“辛苦了。”
那两个人边忙乎边朝夏青点头哈腰,笑得很真诚:“应该的,应该的,快进去看看吧。”
武装拽着夏青进来看,却发现这个院子比一般的都大,房子也是三间的,显然比科级干部的要高级多了。夏青惊叹着,只见屋子里还有好几个人在倒腾新家具,地面的瓷砖显然是新铺好的,上面还残留着擦地用的锯末渣子。墙面也是新的,唰白唰白的。屋顶还吊了石膏的天花板,吊灯一抻就亮了,除了大灯以外,还有红的绿的好多盏小灯闪烁,不但能围着主灯转悠,还能“嘀里当啷”地奏乐。
这帮人一看武装领着夏青进来,寒暄了一阵就躲到胡同里抽烟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夏青憋不住地问:“哎呀,太高级了。这是谁们家呀?这么好?至少是县级的吧?”
武装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下巴勾在她肩膀上摇晃着说:“这是本来是县里头给吴书记装修的,但他说了,只要你看着满意,他就让给咱俩做新房……”
“啊?”夏青惊地一捂嘴巴。这时候一帮孩子“噗通噗通”跑进院子,拍着跳着脚唱道:
武大学问不简单
娶个媳妇万八千
洗衣机是带甩干
买个沙发带转弯
天花板,吊四间
全新家具堆成山
俩轮摩托往外搬
双卡音响声震天
彩色电视桌上观
电线埋在墙里边
走起路来颠三颠
红透上川半拉天
(4)
俩人回到公司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老经理一帮人还在等着他们吃晚饭,今天是公司请客。夏青正撑得打饱嗝呢,这场酒就又开始了。武装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回你就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不吃饭了吧?现在我一看到鱼呀肉呀的就想吐!”
老经理体谅地说:“我知道你俩刚吃完,可从明天起各大局的饭场就给你们两口子排好了,这样一直吃下去,吃到过了年都说不定。这以后大家再想跟你俩吃个饭那就难了,只好先下手为强了,哈哈。”
所有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都过来敬酒,车轮大战,开口叫嫂子,闭口叫夫人,弄得夏青哭笑不得。上川人太热情了,县委一动员,刚装修好的房子就让给了他们,家具也是从另一家要结婚的人家云来的,三转一响加彩电是吴书记特批的,县五金公司屁颠屁颠送上门来。没有那二指宽的小纸条儿,你再有钱也买不到。
晚宴在老经理的控制下迅速结束。老头心细:“小武啊,我让王昆搬家了,你跟小夏临时就住那间房子吧,反正就要结婚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夏青脸腾地红了,还没来得及跟爸妈说呢,这边就一屋睡了,这也忒让人笑话了吧。
老人家操持大家尽早散去,结果公司里还有一帮在外面施工的人下班没走,磨蹭着等着见夏青的面。夏青也大方地一一打了招呼,臊得一帮大男人个个大红脸。老经理挨屋地敲门,嘱咐晚上在公司住宿的单身职工:“都听好喽,晚上谁他妈的也别去小武子那儿串门!不许听窗户根扒窗户眼儿!违者扣一个月工资!人家小两口半年没见了。听见了吗?”
七八个屋子伸出二十个脑袋,异口同声地回答:“听见了!”
“咯咯咯……咯……”夏青笑得花枝乱颤:“……武装,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这样儿呀,咯咯……”
武装尴尬地说:“全公司就厨房里有一个女的,还长得像水缸似的,一百八十斤!”
等人都下班走了,公司大院静下来了。夏青看到床上摞了四床新被子,背面还都是丝绸的,棉褥子铺了三层,也都是全新的。武装说这是老经理把孙女预备的嫁妆搬过来救急的。
武装插好门,俩眼火辣辣地盯着她看,夏青吓得低头,俩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视对方为无物,冷不丁地变成了狼眼,还真吓得心脏通通跳。
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才真正松弛下来,夏青也很兴奋,甚至是一种渴望。这种兴奋的感觉与跟阚德山单独相处的那种紧张和焦灼决然不是一个概念。这里没有拒绝,只有期盼。
他以为武装会再次抱她,可是他乍拭了一下手,最终放弃了。慌乱中提起炉子上的鉄壶,哗哗地往脸盆里倒热水,用手试着水温,又加了些凉的,然后端到她的脚下。夏青心头一热,听凭这个男人把她的鞋和袜子脱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攥着她的脚泡到热水里,轻轻搓揉。
武装亲手为她铺好被窝,夏青说:“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我哪儿太冷了,早晨起床,脸盆里的水都能冻成冰坨子。”
武装说:“这里也不行,太冷。老经理为咱们的新家定了两吨好烟煤,明天就送过去了,回头我带你到新房洗去。”
夏青撒娇说:“那你帮我擦擦后背吧,籀得难受……”
武装拧干了热毛巾,先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试,然口撩起她的毛衣,把手伸进去擦拭,说擦后背就只擦后背,到侧面的时候就停止了,夏青只好要过毛巾自己擦前面,完事儿穿棉袄要出去。
“干嘛去?”
“方便一下”
武装试探着问:“大手小手?”
“小手。”
武装从床底下摸了个尿盆出来:“在屋里接吧,完事我给你泼了去。”看到夏青迟疑,急忙解释说:“女厕所没灯,弄不好滑茅坑里就麻烦了。”
夏青解裤带的时候武装转过身去忙别的,等她“哗啦”完了,摸过尿盆就往外走,关门时回头嘱咐说:“你脱了睡吧。”
夏青脱掉棉裤,原来打算穿着秋裤睡的,犹豫了一下,干脆就脱光了舒服,往下一伸腿,惊喜地发现被窝底下是热的!原来武装在下面放了热水袋。夏青眼圈模糊了,她钻了俩月凉被窝了,那个小热水瓶经常跑水,只能捂热乎巴掌大的地方,她从来都是蜷着腿睡觉,这回终于有人疼了。
武装故意等她钻了被窝才推门进来,怕带进凉风让她着凉。他把尿盆放在夏青的床边,蹲在地上抽拉炉篦子,让炉灰火炭慢慢漏下,然后加生煤拿火筷子戳实,压上水壶。封好炉火后,他仔细检查了每节烟筒的接口处,确信没有漏气的地方,才拍拍手,把灯拉灭,摸黑来到对面王昆的床上脱衣服睡下。
夏青知道,他是一个很认真很循规蹈矩的细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