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点头哈腰地给贵宾们撩着门帘,外头风大,所有人都挤到屋里去了,只有一个穿大衣戴皮帽的高个子落在后头,挨着教室扒头往里看,好像跟对面教室的老师问了几句什么,然后扭头就朝着这边跑过来。
夏青紧张地招呼学生:“快快,赶快坐回来,领导过来了……”
学生门也乱了阵脚,相互挤碰着朝座位涌去,还没等坐稳,那大个子喘息着一脚蹅进屋来:“夏青!”
“啊?!”夏青惊出声儿来了。只见来人摘下呲着毛的皮帽,正是武装!夏青颤声儿道:“你……怎么来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几十个学生都“湫湫”地盯住他俩看。夏青惊喜地眼泪差点下来,真想一下子就冲上去摽他的脖子。但当着学生的面只好压抑自己的冲动,显得十分特尴尬。武装也是一样,他招手夏青过来,她傻傻地走过去,武装在她耳边小声说:“等把这节课上完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说?”
大个子神秘一笑,打喳喳说:“怕你激动地上不好课了,误人子弟。”
武装说完,神秘地朝她点点头,就朝校长室大步流星地走去。夏青心不在焉地讲着后半节课,她看见校长带着武装去了她的宿舍,然后那辆肉嘟嘟蛤蟆造型的“上海”开了过去,打开后箱盖,校长和武装就从她屋里往车上搬东西……等门房老头一敲钟,学生们撒着欢往教室外边跑的时候,她也挤出来,武装和校长以及屋里的那帮人一起朝她涌过来。
县文教局的那个黑胖子满脸堆笑地伸着手冲在前面,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使劲地抖动着:“祝贺你小夏老师!你被调到上川县中了,那可是港商捐资兴建的学校,全市硬件条件最棒的,连市一中都比不了呢!”
校长也说:“夏老师呀,我的都干了快二十年了,还没迈出这山沟沟一步呢。”黑胖子瞪了他一眼:“废啥话呀,人家还等着走呢,上车上车!”说着自己先钻到吉普车里去了。
夏青这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问武装到:“这就走哇?我那学生怎么办啊?怎么着也得跟大家伙告告别吧……”
校长赶紧说:“可不现在就得走,行李都给你装好了。上川那头县长书记都等着为你接风呢……”这男人心头一热,说话的声音有点呜咽:“小夏啊,你要是有这么硬的关系,还来我们岔沟乡受什么罪呀,没几天就跑了,弄得大家怪难受的……”
上课的钟声响了,十几个班的学生老师们都围在这里,谁也不肯去上课。夏青也抹了眼泪,山里虽苦,但人实在,大家处的跟亲姐妹一般,这突然一说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夏青跟武装说:“稍等我几分钟行吗?我想再回教室和宿舍看看。”
回上川的路坑坑洼洼,脏兮兮的冰铠既滑又颠。上海轿的轮胎虽宽,走冰雪道还是赶不上北京212,被远远地落在后边。武装和夏青坐在后座,他一上车就偷着把夏青的手攥住,俩人一个劲地偷笑,谁也不说话。夏青脸上火辣辣地烧,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攥自己的手。
武装夸张地颠颠屁股,暗示夏青那厚厚的沙发座确实很舒服。
“哈哈,俗话说开奔驰坐上海嘛!”司机抬眼在小镜子里面偷窥他俩:“这车是市里特意配给吴书记的,原来是姚书记的专车。哈哈,别的县官可没这个待遇哦。武大,领导上给你的面子真是不小!”
第一次和男人拉手,第一次坐小汽车,一切感觉像做梦。夏青一头雾水,无奈前边有司机和上川县委的干部,也不好多问什么,就这样带着十万个为什么,一路摇晃着走下去。到上川县城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2)
武装带着夏青先跟老经理见了面,还没说几句话,大院里一帮子工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夏青腼腆一笑,不经意俩酒窝就出来了,瞧得大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谁也走不动道儿。夸张一点的,哈喇子都流了。“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老经理照屁股挨个儿踢,骂道:“滚!滚!快干活去!没出息劲儿。”
武装知道有夏青在这里转悠,这帮男人是干不了活了。就对老经理说:“我带夏青出去吃饭,还饿着肚子呢。”
俩人走出公司大门,马路上迎面过来一个骑车的冲着武装直笑,车后座上的小女孩朝着武装挥手:“武叔叔!”
武装做个鬼脸,也朝女孩摆摆手。夏青看着好奇:“这是谁呀?”
武装摇头说不认识,夏青“噗嗤”笑了:“跩吧你,不认识人家搭理你干嘛?”
她刚挽住武装的手,忽然发现满大街的人都在盯着他俩看,表情怪怪的。她拽着武装紧走,结果拐过那条街还是一样。夏青小声说:“喂,你们上川人怎么都这样啊?少见多怪。”
“看你长得漂亮呗。刚才你那一笑,真是惊为天人,连我都快把持不住了。”武装吹着口哨,潇洒地甩了一下长头发,两手揣在裤兜里端着肩膀走。
夏青半信半疑,小声说:“不对,是看你呢……哎,街角那两个姑娘刚才向你招手来着,你没看见?”
武装回头一看,果然有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女子在朝他笑,他边走边挥手致意:“拜拜!”
夏青问:“谁呀?”
武装摇头说:“不认得!”
夏青生气了:“胡扯!我怎么觉得满大街的女人全都认识你啊?”
武装哈哈大笑:“满大街的男人也都认识我,你信不?”说着朝一个开手扶拖拉机拉水泥的农民一挥手:“哎!”
果然那农民小伙笑着摆手喊:“嘿!武大。”
“武大?”夏青纳闷道:“你都快一米九了,他怎么叫你武大郎啊?”
“哈哈,是武大学问。”
夏青正诧异间,一个赶着驴车的老大爷“颠颠”地赶过来,一拽那缰绳:“吁——”那黑毛驴放慢了驴蹄子,老汉大声招呼:“武大,这是要去哪儿呀,我捎你们一段儿。”
“去东关饭庄。”武装说着一屁股坐在车上,伸手对满脸狐疑的夏青喊:“上来呀!快。”
夏青紧跑几步,被武装一拽,坐在了驴车上。四下一看,还是感觉满街的人都在看他们。刚半年的功夫,她觉得武装变得好陌生。一改来时候的沮丧表情,好像激情四溢,打了鸡血似的那般精神。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怪怪的,显得那么的不真实,有点童话的味道。
毛驴车在饭店门口停下,俩人谢过大爷,刚要往里走,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闻讯从二楼急急跑下来,满脸含笑大声喊着:“哎呦武大,是您呢。贵客!贵客。楼上请,雅座儿——!”
武装轻车熟路地拉着夏青直奔二楼,推开最里边雅间的门进去,还未坐定,矮个子老板拿着菜单一路追过来,一副谄媚的表情:“武大,您看着点配点什么?我亲自给您下厨去。”
武装说:“俩凉四热,你看着安排,捡最好的上。”
“得嘞!”矮子应承着,“颠颠”跑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夏青一把攥住武装的手,焦急地问:“快说,这道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装一把抱住她,脸色红润:“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俩人迅速松开。服务员进来,端来一盘酱牛肉,一盘炸河虾,两瓶啤酒,一壶热茶。女孩一边倒酒倒茶一边说:“这俩凉菜是老板送的,武大您先慢用,热菜马上就到。”
武装看着夏青说:“你还是先吃饭,晚上我再慢慢跟你细说……”
夏青在岔沟乡喝了半年的棒子面粥啃咸菜,早忘了肉是什么滋味。这会儿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武装赶紧夹起一片牛肉就送到她嘴里面,她大口大口地嚼着,好像八年没吃饭的样子。等会热菜上来,武装就一口又一口地夹给她吃,自己则在旁边痴痴地看着她发呆。
夏青吃了半饱,才发现武装一口没吃,一边嚼着一边问:“你怎么不吃啊?”
武装眼圈闪着泪光:“夏青,这几个月可苦了你了……”
“你不也一样?”
武装摇头说:“我不一样,我没你那么孤独……算了,反正都过去了。”他抹了一下眼角,忽然神秘地说:“哎,你猜我有多少钱了?你尽量往多里猜!”
夏青翻了他一眼:“烧包!实习期工资才八十多,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几百块就是了。”
武装微笑着摇头:“不对,还往多里猜,发挥你大学生的想象力,往多里猜!”夏青悟出来了:“噢——对了,你们是企业,有奖金。嗯……你这么受重视,奖金肯定低不了,但也不可能高过基本工资去。嗯……我猜五百吧!”
武装“噗”地把茶水喷在地上:“差太远了,狠劲往上多猜,狠劲!玩命!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往上猜!你不是搞文科的吗?这么点想象力都没有?”
“八百?”夏青盯着他问。
“不对!不对!太少!太少!”武装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
“一千?”夏青见他还摇头:“两千……三千……五千不可能了吧?”
武装还是摇头说不对,夏青不耐烦地喊道:“一万!美死你吧,想什么呢?我爸我妈落实政策补了十年工资,都加一块儿也不够这个数。”
武装起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十万!”
“啊?!”夏青差点喷了。
武装肯定地说:“骗你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