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半年说的话也没有这次电话说的多。老经理心疼他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和心血，反正他这个副县也是大风刮来的，豁出一次老脸去也无妨！心一横就答应了。

老头风风火火蹬着车赶到时，看见武装正张开双臂拦截送专家的面包车。吴双全也恰在这个时间赶到了，老经理扔下车子赶紧找吴书记说情况，周文昌已万念俱灰，反对说：“评审一天的费用要上万呢，为了一个还没出实习期的学生的所谓方案，值吗？可不能再花冤枉花钱了，没法交代了！”

“我说值！”老经理气喘吁吁地说：“这孩子是建筑学院的高材生，小半年了一直在水库现场搞测量，每个沟沟坎坎他都亲手摸过，专家们用的所有数据都是从他手里出来的，这孩子对现场比对自己的双手都熟悉，说不定他的方案才最接近实际呢。再说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古英雄出少年……”

“别说了！别说了！”

吴双全皱着寿眉，脸色铁青，截住了他的絮叨。武装心里噗通一下，心想完了完了，枪毙了！只听吴书记对秘书挥着手说：“快，去请专家们下车，去呀！

（4）

“我亲自去！”周文昌一咬牙，黑着脸朝面包车的车门奔去。这会儿他也想明白了：身子都他妈的掉井里了，耳朵还能挂得住？反正也没别的路了，死马当活马治吧。

评审工作进行到夜里两点还没结束。招待所食堂灯火通明地为专家团和陪同的领导们加作夜宵。老经理哈气连天，陪着忐忑不安的武装蹲在院子里等消息。一队服务员把饭菜直接送到会场里去，回来开门的瞬间武装看见里边的老头们边吃边开会争论，很激烈的样子。

凌晨五点，老经理靠在走廊的长椅上呼呼睡着了。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招呼武装进去，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老经理，老头耳朵立着呢，一激灵睁开眼，鼓励他说：“大胆去吧。都这么久了，方案还没给枪毙掉，一准是有戏了。”

武装还是迟疑，老头哈哈大笑道：“你一个小毛孩子，折腾了这麽一大帮人为你熬夜，就是方案通不过也够本了，咱不寒蝉！挺起腰板来，给我上！”

武装怵怵忐忐地走进灯火通明的会议室，瞧见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向他盯过来，何满江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满脸严肃地拿着一沓纸，上面列满了需要他回答的问题：“……小武同学呀，你把溢洪道分为引流、控制、泄流和消能四个阶段来设计，看起来还是蛮专业的，你不是学水利专业的，有什么高人指点吗？”

武装紧张的腿都颤抖了，结巴地说：“我请教过袁钺袁老师！”

“袁钺？他在你们上川？”

吴双全赶紧插话说：“对，反右的时候下放过来的。难道何老听说个这个人？”

何满江笑道：“怪不得！这袁钺是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回国后失掉联系了，原来在这里呀！”

吴双全倒吸一口凉气：“啊？小小上川还埋没着这样一个高人？”赶紧吩咐周文昌：“快，叫金铨亲自去家里请！不，你去，你代表我去！现在就去。”

何教授又转眼看着武装，话锋一转：“不过……小武同学，你是学土木工程的，但水利方面的知识显然有限，比如你这图纸上坝肩与泄洪道之间仅有一个不足几十米的小山体相隔，进口段又未设计有效护砌，一旦发生冲蚀现象，坝脚就不保了……”

武装汗就下来了，红着脸说：“这个……教授，坝脚的棱体排水和渗透系数我不太会计算，是估出来的……”

何满江“扑哧”一乐：“哦？估的？那个袁钺没有教你？”所有人都在窃笑。确实，工程设计的数据居然不是算出来的而是凭感觉估摸出来的，天下奇闻。

武装的脸臊成红布了。这不是他做事不严谨，是袁钺小酒一喝就不屑搭理他了。老袁说反正你那也是废纸，较真干什么？知道意思得了！这老专家曾在云雾山里放过十年羊，思想早就跟羊一样散漫了，好多计算公式自己也忘了。

“还有……”何教授说：“你把泄洪出口放在非岩性的缓坡上，未考虑设计有效防滤铺砌，一旦渗水很容易造成右边垮坝和左边山体滑坡……”

武装心里凉透气了，专家们都板着脸窃窃私语，好象是在争论教授的问话。从大家的表情看肯定是没戏了。他绝望地站起身，向在场的所有专家们鞠躬说：“对不起，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浪费大家一整夜的时间……真的很抱歉……谢谢大家了”

武装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颤抖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显得十分真诚。他看见所有在场的老前辈都惊讶地望着他，更增加了一种无地自容的囧迫感觉。这时候会场忽然一片哈哈大笑声。何教授率先伸出双手朝他走过来。武装愣住了，有些迷惑和不知所措。他上大学的时候就读过何老的书，他的老师是何老的学生的学生，所以他崇拜他崇拜地要命，没想到还能跟老人有握手的机会。

老人家捧住他的手使劲地抖动着：“说实话，直到刚才向你提问题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个方案是出自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之手！”老人家竟然拥抱了他一下：“祝贺你！孩子，你成功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的方案是最好的。它最符合实际、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实用。这是一个天才的设计，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鬼才的奇想。它不受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单刀直入，一剑毙命！不但可以大大地缩短工期五十天，从而保证水库在主汛期到来之前竣工，并且可以大大降低施工成本。小伙子，至少可以节约资金六到七千万呐！你为国家立大功啦！小学友，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先鼓的掌，全体人员都鼓起掌来。吴书记也展开双臂走过来，先是跟他来了个熊抱，然后推开他两手用力地摇着他的肩膀：“武装啊武装！没有你的方案，水库的开工就得拖到明年，那我这戏就真的没法唱了！我代表上川人民谢谢你。”

武装也懵了，他看见吴双全脸膛泛红，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只听到何满江教授继续说：“当然了，这个方案也暴露出很多不足，特别是在水利专业方面更是漏洞百出十分幼稚。但瑕不掩瑜。我会组织一个由十几个各方面专家组成的班子专门修改和完善你的方案，我来任组长，小学友，你来任副组长，怎么样？”

武装鼻子一酸，眼泪“哗”地下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被众星捧月地围起来，手麻脚麻不能自己。这时后他余光瞥见老经理在门外扒头，还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他钻出人群跑过去，一个熊抱把老人搂住，“啧”地在老人黑瘦干瘪的面颊上吻了一口。

第六章原子丨弹丨

上万人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当场晕倒，一个是个聋子，虽然能看见，却数不过来那汇票上的零；另一个是个瞎子，虽然听得见，但以为自己听错了。

（1）

上川水库开工在即，吴双全成天琢磨着怎么把声势造出去。他导演的大戏需要噱头、更需要有明星效应的演员。

神是造出来的。他想到了武装和徐建。

他翻过武装的档案，知道他是武红旗的儿子。他对武红旗有过很深的印象和负疚，爱屋及乌，这让他也对武装萌生了太多好感。

徐建也非凡夫俗子池中之物，既有政治抱负也有干事的冲动，兼具农家子弟的那种吃苦耐劳和隐忍奋进精神，这一段时间对他的指示更是心领神会，跑上跑下的没少制造动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像武装这样的素材更是可遇不可求，天赐良机。徐建的政治敏感和成熟度远超过他的年龄，正是一员一捅三蹦高的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