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钺闭上眼睛说：“不看不看，我早发誓了，上川的事就是天塌了我也不管！否则烂手烂脚烂眼皮！小老弟，要是你个人的事儿，老头我跑断腿断无怨言，要是公事儿，面谈”
老头在上川苦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盼着平反了，却又被吴双全扣在这里，那叫一个窝火！武装叹了口气说：“袁伯伯，这就是我的私事儿……”说着声音哽咽，眼泪就下来了。
老头明白了，摸着他的头说：“孩子，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情了！能忘则忘吧……唉，也罢！你钻进这里头，怎么也比自个钻牛角尖强。”
袁钺展开那图纸一看，噗嗤乐了：“小武子，你这哈哈大了。设计水库跟设计建筑是两码子事，你这哪是哪儿呀，垒院墙呢？驴唇不对马嘴啊，连门儿都没找着呢！”
武装划拉着后脑勺说：“我要是找着门儿，还问您干嘛。”
袁钺哭笑不得，唑着牙花子说：“这太专业了……这样吧，一瓶高粱酒讲一课，一共十课我给你把基础入门讲完，你有土木工程的底子，如果悟性好的话，可以设计水库了。等草案出来，找我看一回带一瓶酒来，舍不得就算了。”
就这样武装白天钻山沟搞实地测量，晚上听袁老头讲水库的基本知识，什么地形的选择，容积水压的计算，坝体防渗保护以及主副泄洪道的设计原理等等一一问个明白。老头稍有马虎他便立刻能感觉到，所以一个只好讲得细，一个刨根问底十万个为什么。再实地考察时，便显得有的放矢起来，融会贯通。一个详尽周全的设计思路在脑海里慢慢形成……
武装后来夜以继日地搞了第二稿，也许是高粱酒的门槛太高，就没再找袁钺看过，到最后实在没的法改了，就堆放在墙旮旯里，心想反正也没用，随它去吧。
袁老头的老伴和孩子已回了省城，那边安家的事千头万绪。自己被旱在津河归心似箭一肚子委屈，也不知新书记把他留下到底要干什么！其实连吴书记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觉得是个人才就不能放走。哪怕你连屁都不放一个！
袁钺身体不好，后来经常偷着省城的家，对武装的设计也没有再问过。虽然同住一个大集体帐篷，武装挑灯夜战时他就小酒壶嘬两口倒头便睡，任凭你问他什么都不再理会了。
（3）
几个月过去，上川水库筹委会组织专家团评审设计方案，在老经理的斡旋下，武装也参加了。不过他的工作主要是给专家们斟茶倒水，做好服务，连旁听的机会都没有。
专家团大都是顶级的业界人士名家，据说首席专家还是个工程院院士，拿国务院津贴的。老教授叫何满江，一头银发，有专门的私人秘书伺候。评审时连本省有名的土建设计大腕都插不上嘴。
专家组在上川住了五天，每天评审一套方案。五套方案里，最低的资质也是省级土木工程设计院，其他如部署的、华北大区勘察设计院的名气更毋庸置疑。上川方面为了赶在后年的雨季山洪爆发之前完成工程，不惜搞多头设计，光设计费就花了上百万。吴双全天生一个大手笔，他要优中选优，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时候筹委会总指挥吴双全信心满满。他指示县招待所大食堂早早备好了十桌庆功宴，自己则神闲气定地坐在办公桌旁品茶，等待最后的好消息传来。
关于这次大支出悬赏最佳设计方案的事，县委班子和筹委会内部是有不同意见的。大多数人认为用相当于上川全体干部职工多半年的工资总额搞五套方案太浪费了，纯粹是糟钱！不知谁把这事儿捅到姚占远那里，老头打电话过来，用商量的语气询问：“既然阻力这么大，不行就折中一下，搞个二选一或者三选一怎么样？”
吴双全心里很不舒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明自己的班子不是铁板一块。
“不行！”吴双全断然地说。“您不知道，本地干部太保守僵化，像这么大一个工程，抄起来投资好几个亿，一个好方案与差方案相比，成本上相差一两千万跟玩儿一样。上川人哪见过钱啊，刚刚扔进百十万就红毛眼乍了！再说了，一旦方案工期过长，到时候山洪一来，几个亿都可能扔里头，大处不算小处算，连哪头炕熱都分不清，这不是算娘们帐是什么？”
吴双全劈头盖脸一通连珠炮，连姚书记也给装在里边了。老书记知道大战在即，不便多讲，赶紧表态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下边的思想工作还是要做好，紧要关头，团结第一。”
吴双全气还没消：“是该整整风了！这小小上川穷得叮当响，本地干部不思进取，天天琢磨窝里斗！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不敲打敲打，什么事都干不成！”
吴双全明白俩人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其实他这话多一半是说给姚占远听的，老座子要压得住阵脚，哪能下边一咋呼，上边就乱套？吴双全不想和稀泥，扭头就把他和姚书记的对话在县委扩大会上公开了，还点名批评了往上打小报告的人，说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件事最终让一个副县长丢官。虽说后来的班子步调统一了许多，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吴双全也知道这等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退路没了。接下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必有巨大的反弹，光唾沫星子就得把你淹死！
天色渐晚，吴双全等得心焦，实在绷不住了，正要叫车过去，周文昌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脸色惨白：“坏啦，坏啦！五套方案全审完了，没有一个过关的，全他妈纸上谈兵！不实际。”
“啊？！”吴双全大惊，跌坐在椅子里：“怎么会这样？双双保险都不灵了？”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他之所以连搞五套方案，其实真正目的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方案要是有闪失，重新搞又得几个月，受季节限制，只好拖到明年再开工了。夜长梦多，瞬息万变，这么大的一笔投资款趴在账上，指不定叫市里哪个项目挪用了，上川就塌台了。
周文昌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即便水库项目不流产，但多等一年，他们就得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年，姚书记快到站了，万一市里班子调整，过去的许诺都不算数了。他俩没准就窝死在上川也说不定。这一段老吴快刀斩乱麻，伤人不少，要是转入持久战，那就崴了稀啦。
俩人对视良久，无话可说，心中暗暗后悔当初干嘛哭着喊着非要到上川来！
听说五套方案都没通过，在一旁擦地的武装大脑一热。心想何不拿自己那套方案过来试试？这个超级大胆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犹豫良久，心一横给老经理拨通了电话。
老经理在电话那头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小武啊，你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你也不想想，那些方案最低也是省级设计院搞得，人家什么阵容？连晒图的都是工程师！那都通不过，你的能行？你这不是说梦话呢吗？！开玩乐。”
武装在电话这头都哭音儿了：“求您了，好歹您也是个副县级啊，除了您老，谁还跟吴书记说得上话儿？”
“哎呀，你脑袋是长蛆了进水了还是叫驴给踢了？！真以为吴书记给你弄个设计室你就是大师了？屁！那不过是给上边参观看的花架子，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啊？！大牙都叫人家笑掉喽！”
“不试一下您老怎么知道不行？我叫您大爷了，快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机会千载难逢啊稍纵即逝啊，求您了，看在我这几个月熬红眼的份儿上，怎么也得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