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扭脸就走，被阚德山一把拽住：“哎哎，急脸子狗，不识闹。”

武装甩开他的手，等着下文儿。

阚德山看起来倒是蛮大度的：“武装，我打算活动活动，调省团委去。”

“哦……”武装淡淡地回了一句：“这好像不用跟我请示吧？”

“当然。”

阚德山一笑：“我打算把夏青也办回省厅去，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武装脸绿了。

“武装，夏青忒惨了，你看得下去我看不下去。人不能太自私喽。她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你闹得！”阚德山盯着他的脸看。

“这话……你干吗跟我说？”武装低着头嘟囔道。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为了你，夏青能沦落到山沟里去？武装，害人害己，你得改改性情了。”

“你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个？”

“哈哈，当然不是……你知道，这回跟不比上次，麻烦大了。上次夏青的关系在省城，又赶上学生分配，随大流就能办了。可这回是旱地拔葱，要连闯乡县市省四关，那可就不是光靠面子就办的了得了，我这几年的积蓄都搭上恐怕也不够！”

武装心里憋屈，想了半天说：“你是想跟我买好呢，还是想借钱？”

“哈哈，都不是！”阚德山不恼。大凡稳操胜券居高临下的人，都显得轻松大度。紧绷着的，倒往往是弱者。

“哈哈，你高看自己了！买好？有必要吗？借钱，你有吗？武装，人不图利不早起，帮夏青是为什么我不想隐瞒，来找你为什么你也别装傻。都是老爷们儿，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答应跟夏青断了，这事儿我就给她办！”

武装的脸变得跟白纸一样，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响。阚德山的痞子劲上来了，晃着脖子说：“哥们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攥着刀把子谁是大爷！你虽说还算个人才，但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坡凤凰不如鸡，没办法，大小衿那是赶上的，我劝你还是认命得了……”

阚德山双手揣在裤兜里，踮着脚耸着肩一副志得意满幸灾乐祸的样子：“哑巴了？你要是心里有气你就揍我一顿，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是真把我揍个熊猫眼，我也好到夏青哪儿叫屈去，省了到时候我俩凑到一块没话说……”

“我操你妈的！”

嗖地风起，武装两眼冒火，一拳揍过来，真把阚德山的俩招子给封了。这小子没想到他真敢打，“哎呦”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武装的脾气鬼难拿，该硬的时候怂，该怂的时候硬。平时看起来个性很强，其实内心十分脆弱。阚德山觊觎夏青，正是捅到了他肺管子上了，果然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完全不计后果。

阚德山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好像要流出来了，什么也看不见。被武装接下来的一脚正踢中胸口，窝心地疼。武装似乎是气蒙了，一个个猛虎扑食又把他扑倒，挥拳猛揍。阚德山毕竟是打架老手，虽两眼看不见，却知道和武装死死抱在一起，武装挣不脱，拳头就抡不大，不一会就没劲了，也泄气了，一松手，躺在草地上喘息起来。

阚德山揉着眼睛，慢慢看见亮了，心安下来，吐着带血的唾沫说：“小子，你还玩真的？不就是为了个带缝的吗？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该让给我，青青是贵命，而你又算是死老娘裤裆了，总不能让她将来陪你在这山沟里放羊吧？”

俩人都弄了个鼻青脸肿，阚德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子，看着死狗一样的武装说：“喂，伙计，面对现实吧，咱俩都是为了青青好，是吧？写封信，跟她分手，我求你了！啊。”

俩人对望着，很长时间不说话。

“好好想想，不急。”阚德山开始往山下走，边走边回头：“哥们儿，你早一天想通了，我早一天给她办，青青也就少在乡下受一天罪。”

武装望着阚德山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满脸是泪，忽然双手捧着嘴巴大喊：“孙子！我放弃了……”

他望见阚德山站在远处挥手，声音飘忽：“哥们儿，有尿性！办完夏青的事儿，我一定回来捞你……”

喊完这话，武装跌坐在草地上，感到自己五腹六脏都被这小子掏走了。他把四年来写给夏青的信付之一炬，从此绝了这个念头。诚如阚德山说得，鲜花不能插在牛粪上，爱一个人不能太自私！这两句话像刀子一样割开了他的心，一分两半儿再切成碎块儿喂狗。

大凡人耍性子都是有得耍，没得耍也就不耍了。武装一旦成了精神上的无产者，反倒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从此一头扎进工作里，吃饭都画图，蹲坑都看书，十倍的疯狂百倍的努力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这天老经理找到山沟里，老远的就张开双臂喊：“停！停！俩秃小子，你俩算是立了大功了！省里表扬咱们了，说咱们基础资料做得好，工作也配合的不赖！吴书记特批咱们全公司每人奖金二十块，你俩是重奖，四十！”老头乐得合不拢嘴：“呶，犒劳你们的，烧饼夹肉，我这可花自己的亲钱买的！哈哈。”

老头还带了三瓶啤酒和王昆坐下对嘴吹，武装也不说话，拿了两个烧饼一瓶酒给袁钺送过去，陪他坐山坡上吃。老经理老远望着，摇头道：“嗨，这孩子有心事儿。王昆啊，你说说，这小子水平行吗？”

王昆扭头看了一眼武装，小声说：“肚里绝对有货。唉，可惜分到咱上川，高射炮打蚊子，算是大材小用了！”

水土不服啊？看不起上川？”

“不全是，我看见他烧信来着，肯定是为了个女的。”

“这小子心眼不算宽敞，不搭把手不行，你得帮帮他。”老头冲着武装喊：“喂，武大。晚上别住帐篷了，回去，大伙凑了个份子，请你小子吃饭！”

这武大就是武大学问的简称，原本带了点奚落的味道，不过这次绝对是褒义的。

武装有点异想天开，把往上交得勘测图和地质资料都用丨硫丨酸纸描了，然后放在晒图板里晒成蓝图留底。白天扛着测量工具钻山沟，晚上就在设计室里搞水库设计图，天天熬得红眼巴喳的，拼命把夏青的事忘在脑后，倒是不那么痛苦了。老经理劝他说：“小武啊，搞这么大的工程设计，咱们这样的小公司哪有资质啊！搞了也白瞎，鸡孵鸭子白忙乎，人家连看都不看就给你扔了。你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武装也不吭声，反正我得有事儿干，下班不能闲着，闲着就会想事儿，想事就得疯掉，一分一秒都不行，除非吃安定睡着了。武装还是接着干，要干就干最大的！王昆帮忙做个助手，一来帮他解闷，二来学点东西。武装觉得这辈子窝在这个小县里，这么大的工程恐怕再也碰不到了，即便参与不了设计，利用工作机会自己搞一搞，积累点经验总是好的。

老经理见劝他不住，摇摇头也不再管他。日复一日，武装的设计方案几易其稿，越干越兴奋，越搞越带劲儿。一天王昆提醒说，你跟老袁挺投缘的，不如叫他帮你看看。武装一想也对，就打了两瓶最便宜的散白酒给袁钺送去。

那袁钺见了酒比见了爹都亲，先拔掉塞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咝哈——”，一抹嘴说：“什么破酒啊，臭烘烘的，一闻就是八毛一斤的薯干酒！下回买一块二的高粱酒来，我爱喝那个！”

武装把一大摞图纸摊在地上说：“那好办，但你的先帮我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