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活？”男孩惨淡地一笑：“哈，活着还有意义吗？”

“武装……”夏青双眼含泪，嘴唇都气抖了：“这么点小挫折你都受不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气死我了！！”

夏青丢下这句狠话，抹着眼泪跑了。

（2）

看着青青远去的背影，武装呆呆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

“武装……”

夏文章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语气平淡：“瓜菜代吃不上饭的时候，好多人被饿死了，但你爸爸却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那是我爸，不是我！”武装眼角闪着泪花，语调激动。

夏文章依然平静：“假设你还在农村做知青，有一个回城的指标给你，不论做什么，只要能回津河，你是不是就很高兴？”

“可是我没在农村啊，我是大学生！夏伯伯，您和青青都体会不到我的痛苦。一种得到了复又失去的痛苦！早知今日，我又何必上那个破大学？”

“你错了，即便我体会不到，青青也体会到了，因为她也是原本可以留在省里的，可是她也回津河了……”

“什么？！”武装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夏文章长出了一口气道：“武装啊，你没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吗？你钻到你自己破事儿里出不来，从来就没想过青青为没有去省厅报到，而一直陪着你？！”

“是啊……为、为什么呀！”武装冒出汗来了。

“为了你！”夏文章顿了一下：“她看了你这些年为她写的信……”

“啊？！”武装惊呆了。

“她没去利用阚德山的哪条路子，而是听凭关系被转回了津河，就是想向你证明人生的路不止一两条。当前进的路断掉了，迂回前行也是一种选择。因为不同的路会遇到不同的风景，也会有不同的收获。”

武装不禁打了个冷战，地区一级的分配都进行完了，自己这么一任性，岂不是连青青的前途也给耽误了？武装脸色变了：“我……马上找青青去！”

地区人事局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矮胖子，好象姓何，手捧一大号罐头瓶，外套一个玻璃丝编织的镂空套儿，里面灌满黄澄澄飘着茶叶的热水。他一边“吸溜”热腾腾的茶水，一边瞄着他俩笑：“这时候才来？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事儿都不上心，对工作还能上心吗？”

“实在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恳请您跟我们个改过的机会。”武装和夏青异口同声地说。

胖子还是摇头：“晚了，市直单位的分配已经结束了，指标也用完了，你俩的档案已转到了县里，留津河肯定是不可能了。”

“这……怎么……会……”

“这怎么不会？”胖子笑道：“一个市直的指标三个人盯着，你们自动放弃，谁还会给你留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眼泪差点都下来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武装声音发颤：“我们家在津河，人来晚了，分配个次一点的单位也就罢了，难道还会分到县里去？”

胖子忽然目光严峻起来：“不是难道，是必须。市局已经把关系给你们转到县里去了。”他低头翻着台账，补充说：“还肯定是穷县，富裕点的县早就满员了。最后再提醒你们一次：县一级的分配工作也到尾声了，好单位就别想了，你俩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再不去报到，连县里的工作也弄不到了！”

事情后来的发展与想象的距离越来越远，武装被分配到上川县建筑公司。夏青却被分到丽水县岔沟乡办中学。俩人距离一百多公里，也不在一个县。

（3）

人生是否能演出一段好戏，看导演还得靠编剧。武装接下来的命运转阖，要仰仗一个奇人，就是当年目睹过武红旗饮冰而亡的红卫兵之一，吴双全。

吴双全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他三十不到，瘦小枯干，双目有神，寿眉，板寸。出门时走路似旋风，跟在后面的随员总是一路小跑才赶得上。他要求坐到车里，“嘭“地一声关上车门的一瞬，司机必须让四个轮子同时转起来才行。

吴双全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生导演，他不缺才干而是需要机遇——一是足够大的舞台，二是足够好的演员。

吴双全是“工农兵”大学生，农家子弟，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毕业后分到津河地区化肥厂，从技术员干起，再到车间主任、副厂长直至厂长兼书记，虽说仅用了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但那绝对是一步一步滚出来的，一个台阶也没拉下。

他认为做领导概括起来只有四个字，那就是“用人、做事。”直白一点就是用别人干自己想干的事！

用人、巧用人、又好又巧地用人。从这一点上说，他就是一个好导演。

做事、巧做事、又好又巧地做事。从这一点上说，他就是一个好编剧。

大学时吴双全埋头苦读了四年的专业化工，毕业后不到两年年他就坚信自己更适合“用人专业”。即在对的时间，用对的人，干对的事。

早年在化肥厂的时候，由于扩建用土，厂区里曾被挖出一个十来亩的废弃大坑，荒草凄凄的十分难看。吴双全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坑里放水养鱼。北方干旱，当年内地人吃鱼是很困难的，化肥厂的鱼塘是津河唯一的。逢年过节时，鲤鱼出坑，一少半挑剩下的厂里职工自分，一多半用于送礼。

那时候物资紧俏，全区各局、委、办以上的处级头头一个不拉地都能得到化肥厂送来的稀罕物，而且这事是公开的：二斤一条，正厅四条，副厅三条，正处两条。带有福利性质，不偏不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而能把这事儿办得如此底细之人，正是财校毕业的“受气包”，郁郁不得志的小青年周文昌。周文昌被提为副厂长之前原本是财务室的一个记账员，一个不多说不少道，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主儿。但这人有两大特点：一是服从，二是细致。吴双全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挑出他来，还真是点本事。

想当年吴双全茅庐初出，根基不稳，名气不够。而全区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是先知道了化肥厂的鱼，才知道吴双全人的。上边有时候关心化肥厂化肥的产量远不及关心鱼坑的产量。

然而鱼塘的功能远不止如此。

后来吴双全在水塘中间搭建了仿古凉亭，名曰“钓鱼台”。还找当时的市委书记姚占远题了字。吴双全把姚占远的行书“钓鱼台”刻成匾额挂在凉亭之上，再把与书记握手的的照片放大挂在办公室里。明显地感觉腰杆硬了许多。

自觉着够资格到钓鱼台钓鱼的人，吴双全向来笑脸相迎，来者不拒，全程奉陪。如果钓得少了，临了还会罩上一网给你带走。并且在食堂雅间酒肉的伺候。不够级别的或是说了不算的，来上一次半次自然就不好意思再来，留下满肚子感激，回去定会在不同场合说好话。有底气常来常往的人，则正是求之不得的。

好政策带来新气象：一是来厂视察的市里领导多了，二是刚退下来的老干部多了。在任的实权派大都不会太直接，一般汇报完工作参观完现场吃完酒饭，趁着酒桌上气氛轻松，再邀请领导就地垂钓，放松一下就顺理成章了。至于那些老干部，但凡有脸来这里垂钓的，不是某某人大主任就是某某政协主席。虎死余威在，肯定是还有影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