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惊喜地差点跳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你给家里写信了吗?”
“写信太慢,我去邮局挂的长途,跟夏伯伯通了话了。他还问我你有没有可能留省城呢。”武装兴奋地说。
夏青悠悠道:“难啊,师范的学生太多,没有关系要是想留省,那太难了。”
作为师大当之无愧的校花。偷着给夏青写信的男生太多了,推敲一封礼貌客气又严辞拒绝的回信几乎占了她所有的业余时间。而到校外找个空地销毁那一袋子一袋子的求爱信,又成了武装义不容辞的任务。
大四下半年,阚德山来省里开团代会,顺便来看看夏青。说津河地改市了,他做了团委副书记。老爸也是副市长了。现在是机构调整期间,各机关都有大把的位置,你快毕业了,趁老爷子还在位上,想进那个部门随你挑。
夏青对他向来是热情中有矜持,接纳中有拒绝,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她笑着说武装分到省设计院了,我也想留下。阚德山说那好啊,你还记得侯刚吗?哈哈,“猪蹄!”比咱们高两届,就是最爱打架的那孙子!对,对!他爸侯冠中现在是副省长了,跟我爸老关系,让他给搭句话准行!
夏青说,算了吧,我还是问我爸能不能托人吧。阚德山不敢硬拗,说那也好,咱两条腿走路,保险!
转天阚德山又转回来,拿了一封信给她:“妥了,省教育厅。侯省长的秘书亲自打的电话,你拿着这封信报到就行了。”
阚德山没事偷着乐,只要夏青落挺了,他跟着就对口调过来。
拍完毕业照的那天,夏青回教室收拾东西,却意外地发现武装的窗户上贴了一张黑纸,不觉心里一沉。
夏青再次见到武装不觉一惊:平时青春洋溢的气息荡然无存,腰佝偻着,一米八五的瘦高个儿形销骨立,仿佛薄薄的一张纸,随时都可能被风刮了去。
夏青大骇,颤声问:“武装,怎么了?!”
大男孩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委屈地哭了:“夏青,我完了……”
第四章不同的风景
其实不管顺境逆境,人生的每一段都有不同的风景,关键在于你感
受它时的心情。
(1)
武装留省的指标被人顶替了。
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把他的梦想击得粉碎,一夜之间,整个人像一座内爆的大厦一样,瞬间就轰然倒地了。武装住进了省二院,夏文章闻讯赶过来的时候,病人还在昏睡中。检查的结果是长期营养缺乏和低血糖,遇到剧烈刺激后导致昏厥。
夏青实在想不通,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脆弱?老爸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看着挺刚强,实则内心很孱弱。唉,全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埋藏在潜意识里,一遇到极端事件,就很容易诱发出来……”但转念一想:“我就不明白了,月月给他寄钱啊,比你还多十块呢,怎么会缺乏营养?”
夏青眼圈红了:“听他的室友讲,他在外校有一个女朋友,都好几年了。他平时从来不买炒菜吃,省下的菜票换成钱,都花在那个女孩身上了。”
夏文章皱眉说:“这就邪了,他谈对象我怎么不知道?”
夏青赌气道:“这家伙的心谁能猜得透!嘴永远是贴了封条的,我跟他天天见都不知道,您又怎么会知道?”
爷俩正在纳闷儿呢,校务处的老师把武装的行李给送到医院来了。抱歉一番,说学生们都走光了,学校要封楼,又怕东西丢了,实在没办法,只能送这来了。
夏文章收拾武装的东西,发现了一个鞋盒,里面整整齐齐地垛着四摞信封,用细线绳紧紧地捆着,有点像会计存档的底账。这技术显然是当年财务培训班学来的。老夏细看,原来每摞信件都做了一个封面,上面非常工整地写明未寄出信件。是按年头顺序从左至右摆放的,七八年至八一年,每年四十八封。
夏青冷冷地说:“爸,他的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固定位置和顺序,谁摸一下他都会知道,还是等他醒了,自己收拾得好。”
夏文章蹲在地上,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说:“青青,你说这没有寄出的信,会不会是写给你的?”
夏青吓了一跳:“怎么会?”
“怎么不会?”夏文章若有所思:“这孩子心重,心里想得不敢说就更不敢做了,只好写下来宣泄自己的情趣。他不是个主动型的性格。”
夏青脸都变了:“爸……我都懵了,他……就是经常给我花钱呀,我怎么才想到?”女孩蹲下去解那细细的绳线,手指有些颤抖。
“青青……你想好了吗?如果你读了那些信,后果会怎么样?”
这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什么都知道了也什么余地都没有了。
夏青的额头钻出一层细小的汗珠,那线绳系得是死扣,多余的绳头被剪去了,很难解开。
“青青,你也可以选择不去面对……”夏文章道:“我是说过,没有你武伯伯,也许就没有咱这一家人。但是报恩跟爱情是两码事儿,这点必须要分清楚……”
父亲看出女儿似乎有些迷乱,继续说道:“爱一个人就必须要接收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以及心理上的缺陷。爱情不是烈火更不是岩浆,爱应该是水,源远流长,理解接收包容对方才是它的内涵。但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的。”
夏青停下手中的动作,痴痴地坐在病床边上朝窗外远眺,表情茫然。
“就像你妈和我……”
夏文章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当年义无反顾地回国参加建设,你妈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来了。这些年,因为我的脾气,咱一家遭了多少罪啊。我不是个很现实的人,过于自我和坚守某种价值观,所以一生注定会带来很多磨难。虽然你妈从来就没有埋怨过我当年的抉择,但我能体味到她内心的压抑和无奈。青青,爱是伟大的,更是艰辛的,你必须要有足够的准备。”
“武装这孩子在个性上太像我了,他身上有太多闪光的东西,但是缺点也同样突出。以他的个性之强,脚下的路不会太平坦。能跟他颠沛一生的爱人,必须具有甚至超过你妈妈那样的胸怀和忍耐力才行。在你下决心打开这些信封之前,你必须在心里拷问自己十遍:一个很可能需要女人保护一生的男人,你会爱他吗?如果会,你有这个能力吗?如果有,你能坚持多久?”
夏青没有回答,她哭了。
回到津河,武装一趟就是两个多月,依然萎靡不振,一言不发,又回到孩子时期的状态了。夏青天天劝解他,说其实不管顺境逆境,人生的每一结段都有不同的收获,关键在于你感受它时的心情。
武装一声不吭。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留在省厅的顺风者劝导一个滚回老家去的落魄人,有意思吗?津河有设计院吗?用到着建筑设计吗?这是个平房的世界,几个老农叼着烟袋侃着大山就能上房梁,你让大字不识的瓦工看图纸岂不是笑话?如果专业不对口,这四年不是白学了?
津河,这是个大雁飞过不歇脚,兔子跑过不拉屎的土得掉渣穷得冒烟儿的鬼地方!
“不能再拖了,分配都已经结束了!再不去报到就真没你这号了。”夏青焦躁地摇晃着他的肩膀说。
“青青,我要放弃了……”大男孩哽咽着说。
“放弃?放弃什么?理想?信念?人生?你难道连工作也不想要了?”夏青惊讶地问。
“对,不想!……青青,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完了,我早就放弃了,否则不会躺这么久。哈哈……”他苦笑道:“现在已经分配完了,岗位没了,我也不用去面对了。”
“武装,连工作都没有,谁养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