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们上班来，发现那男孩还在门口坐着，那阿姨诧异地问：“你没回家？没吃饭？”武装摇摇头，眼圈红红：“我就是想把我姐换回来……”那阿姨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要不这样吧，夏青被分到了城郊的西街村，她们蹲点的队长姓冯。你自己跑一趟，亲自跟她说明白，她要是同意接收你，写个纸条来，我就找主任商量重新走个手续，把你姐换回来。”

当武装赶到知青队的时候，一扒门，却听到阚德山在跟冯队长说话：“冯姨，求你了，我就是来你这儿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什么原因也没有！”

原来这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冯队长武装也认识，小时候在大杂院做过邻居，外号“冯大娘们”。只听那冯队说：“山子，别瞎闹！你是独生子，插队不符合政策。再说了，你爸你妈能同意吗？”

阚德山拉着马脸撒娇道：“我不管，反正行李卷儿我都带来了，刚才我都看过了，回头跟马金印挤一个炕头，那是我哥们儿！死党。我还就是不走了，手续您爱办不办，反正不能饿死我！”

第三章岁月蹉跎

孩子的想法总是纯真可爱的，哪怕是一个荒唐不靠谱的决定，也会因为

他的单纯无知而带了几分可爱。

（1）

有钱难买乐意，好吃不如爱吃。阚德山死活赖着不走，闹得风风火火赶过来的老爸阚红年也一筹莫展。正好碰到武装也纠缠冯队要留下，问明原因，心里有了主意，嘱咐冯队说：你尽管给他写条子，剩下的事儿我来办，只要把那个姓夏的闺女换回去，你就是天天给我儿子摆酒席，他也不会呆在这儿了！

第二天阚德山卷着裤管扛着铁锹，兴奋地看着水泵把清冽的水从机井里抽出来，顺着垄沟流进麦田。等前一畦的水灌满，就掘开另一畦，然后再堵住后面的进水口。老农师傅嘱咐他，浇地的顺序是由远及近，退着往回一畦畦地浇，这样才保证人不会踩到泥里边。

快退到机井边的时候，阚德山在水泵旁边弯下腰，从喷出的水柱里捧水喝。忽然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那条老旧的电线与闸盒衔接处冒出耀眼的蓝色火花。他顾不上满手是水，慌乱中伸手过去拉电闸，结果“腾”地一下被弹出一米多远。

他当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电流顺着右手冲击过来，瞬间直入心脏和四肢百骸，“扑哧”摔倒在在泥浆里手脚发麻，浑身大汗，抽搐不已，半天不能动弹。

这件事叫他几十年连电插头都不敢摸。他曾说过，要是回到那年头儿，如果敌人把他抓了，只要一搬出电椅，保证什么都招。

许多年以后，一次阚德山跟马金印回忆这件事时，曾目光迷离地说：“你知道我十二岁那年看到夏青时的感觉吗？大脑“腾”地一片空白，四肢发麻，跟那次浇地挨电差不多！”

青春少年样样红，唯有一事却懵懂。

那年头没有电脑手机，更没有没黄色网站和光碟。刚满十七岁的阚德山，对女人身体的了解，还停留在幼儿园大班的水平上——一次女老师带他们排队去女澡堂洗澡的经历。这段难以抹去的记忆就像是个梦，模糊且支离破碎。使青春的萌发毫无幻想的对象作依托。但是来知青队的第二天，事情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了，将这次浪漫之旅变得更显实际意义。

一切源于一本“秘笈”。

马金印是个肉墩儿，天生一副弯弯的月牙眼，模样酷似弥勒佛，外号笑面佛，也叫马胖子。因为长得喜兴，被冯队指派做了图书管理员。图书室的书籍至少有两三百本，但都是《毛泽东选集》。红书皮的占一半，是一至四卷；黄书皮的占一半，是当前最抢手的“新五卷”。在旮旯里还有一本白皮的，一寸来厚，满是尘土。也许是出于好奇，胖子伸手把它抻出来，原来是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马胖子翻这本书纯属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却意外发现书里边有一些插画，都是人体生理结构和针灸穴位图什么的。他对医书并没半点兴趣，只是百无聊赖，随便看看。当翻到第二百零一页的时候，这孩子忽然眼睛瞪大，满脸通红，手臂哆嗦，心脏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个对异性懵懂渴望而又无知的男孩子，心底最大的一个谜团被揭开了一角儿！

然后这本书就到了阚德山手里。俩人把它藏在褥子底下，没事儿就拿出来琢磨一番。这是一张女性生殖器的结构解剖图，线条画的，各部位还有箭头指着，标示着名称。

再后来这本书被蓝宝华意外发现，又传到姜春阳手里，然后就被张广文抢了去……这本书传来传去，把大家看的一头雾水，懵懵懂懂，一人一个想象，十人十个理解。实际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想不出来。

第三天队里组织学习“新五卷”，阚德山懒得听，便又把那本书摸出来偷看，刚要打开，就被冯队给劈手抢了过去！

冯队四十有二，身高近一米八，体重却只有百十来斤，竹竿造型，曾做过地区女篮的中锋，文革不让打球了，后来退役在知青办工作，是上头派下来蹲点的。

大冯本来就听女生反应说男知青手里有一本很神秘的书，经常传来传去的，书名不清楚，只知道是白皮儿。今天猛然看见，立马就抢过来想一看究竟。

阚德山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一闭，心说“完喽……”

他知道那脏兮兮二百零一页是叠着角的，大娘们儿一下就可以翻到，盯一眼就会明白。这婆娘不但嘴碎还保守，她要是知道了，夏青肯定会知道，她俩住同屋。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夏青有看法。

阚德山眼睁睁地看着夏青走了，再呆下去没趣儿，只好背了行李搭车回家，被老爸臭骂一顿，答应回去上班。这天廖淑珍亲自到医院找宁静，说武装的指标还空着，那可是抢破脑袋的缺儿，不如叫青青过来顶替，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静半天没吱声。廖淑珍知道她是顾忌丈夫不答应，就继续劝道：“你放心，青青压根儿就不是去商业局上班儿。怕群众有反应，老阚给交通局的头们在商业局安排了几个子女。交通局也自然给咱们安排几个，都是做办公室的，对换一下。这点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何必跟老夏说得那么清楚？”

宁静当然不傻，回家说是自己给青青找到了工作，在交通局财务室。夏文章正赶上落实政策，被调回文教局做科长，这几天正忙得不亦乐乎，听到女儿有了归宿，自是放下心来。

就这么阴错阳差地一折腾，阚德山因祸得福，反倒跟夏青走进了一个科室，天天脸对脸儿朝夕相处，美得傻小子直蹦高儿。女人是感性动物，对于阚德山肚里的小加九，夏青又怎能不知？但也谈不上动心，老是觉着这家伙人虽热情，就是做事有点不靠谱儿。

这是阚德山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人活得上劲，脸也不显得那么长了。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夏青容貌之美，已经很难再用语言来形容了。

转眼到了七七年，办公桌上的手摇电话机变成了拨盘式，阚德山的手腕子也挎上了上海牌手表，从此就永远卷着袖子上班了，牛！这哥们又买了一辆上海“凤凰”自行车，最时髦的二八大链套，天天下班磨着送夏青回家。夏青不肯坐，他就推着车跟在后头，俊男靓女，搞得满街人乱回头。美女没法子，只好说你要是真对我好，就叫阚伯伯帮我也批个车条子，不要坤车，二八的男式“永久”最好。

阚德山说奇了，女孩子家家的，买个弯梁二六多好看？永久男车还是小链盒的，老土！夏青摇摇头，笑而不答。

女孩有了新车，就驮了一大摞书去西街村找武装。说就要恢复高考了，你基础这么好，复习一下肯定行！武装正为这消息兴奋着呢，转念一想书本就这么一套，我拿了，你怎么办？夏青笑道这车子就是给你买的，你天天骑着回家不就行了？

夏青一说买个男车，阚德山心里就赛吃了苍蝇，斗争了一晚上，还是不折不扣地照着做了。女人好里子，男人好面子。翻脸猴知道门牙掉了吞肚里，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