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伢知道胡家女人听到了，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慢慢走出了仓库，然后回家里扛着钉耙锄头下地干活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想胡家女人。他打心眼里同情胡家女人。但又奈何不了别人。

9.

胡老师似乎已经疲于每夜折腾自己，让自己睡不安稳。渐渐地，胡家女人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

有一天，李海伢真的从大队商店买回了几盒麝香止痛膏。

那一天，胡家女人还是躺在阁楼上歇着。

“兰嫂子，麝香止痛膏我给你买来了。”走进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废旧仓库，李海伢站在楼梯口，朝着阁楼缓缓说道。

胡家女人精神已经较前一阵子好多了。她应了李海伢一声。

“东西我放在灶台上了。痛的地方你就贴一片，过了一天撕下来，再贴一片新的。”李海伢说着，就往灶台那边走。

听着李海伢细心的叮嘱，胡家女人忍不住想起身，但背上的伤还隐隐有些作痛，只好作罢。

“海伢哥，你给我拿上来吧。”

李海伢刚把麝香止痛膏放到灶台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胡家女人轻声地说。他立刻止住了脚步，担心是因为自己的脚步声让自己听错了。他没有吱声，生怕兰嫂子再说话，而自己却没有听清。

“海伢哥，我马上下去拿。”

李海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胡家女人的声音。但他知道兰嫂子伤还没全好。于是，他犹豫地带着点结巴说道：“兰嫂子，我，我给你送上去。”

胡家女人听李海伢这么一说，便没有起身。说着，李海伢把已经放稳妥的麝香止痛膏从灶台上拿了起来，拽在手里，有点急切却又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缓缓踏上了那个宽宽的木台阶。阁楼上飘来一股香气，正骨水的香气，还有浓浓的茉莉花头油的香气，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香气。这个香气和他第一次去胡家道喜的时候闻到的有些像，但又不一样，那一次是淡淡的，而这一次是浓郁的。

李海伢上了阁楼。在这暗暗的阁楼里有两张床，床中间隔了一块木板。

一踏上阁楼，李海伢就看到胡家女人靠坐在床上，搭着松散的夏被。米色的被底子，果绿色的印花绸缎被芯已经退了色。胡家女人穿着一件碎花短袖的确良衬衫，两鬓长长的发丝不经意地垂落在腮边。那是一张古朴老旧的雕花大床，漆的大红色，不过颜色已经淡旧。红色的漆已经剥落，露出大面积古色古香的香樟木。床廊上雕刻着类似江南水乡渔舟唱晚的图案。淡色的蚊帐一边半掩着挂在金色的挂钩上，形成一道自然的弧线，另一边则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床。

李海伢看见胡家女人的时候有些窘迫。他第一次看到打扮这么随意的胡家女人，这多少让他有点不自在。

“海伢哥……”胡家女人先叫了声李海伢。

“兰嫂子……”李海伢看着疲惫的胡家女人，觉得她越发让人怜惜，怜爱。他的内心突然有种保护她不再让她受苦的冲动。

“这个麝香止痛膏给你。你往酸痛的地方贴上一片，蛮止痛的。”李新伢突然记起手里还拽着那几盒麝香止痛膏，赶紧打破尴尬。当他慢慢走到那张斑驳的雕花大床旁边，把麝香止痛膏递给胡家女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渍满了汗，连止痛膏的外包装都有点潮湿。

“多亏你那正骨水，现在身上已经不痛了，就是腰骨子里还有些酸酸的痛。”说着，胡家女人看着李海伢，接过了麝香止痛膏。李海伢也刚巧看着胡家女人。

“海伢哥，你坐会吧。”胡家女人把止痛膏拿在手里，仍然看着李海伢。他一身粗布粗裤，手臂被晒得黝黑黝黑的，像泥土一样的颜色。胡家女人突然感觉一阵酸意侵袭全身。背酸，鼻酸，心酸。眼前的这个庄稼男人像她死去的男人一样疼惜她。她巴望着这个敦实男人能坐在自己身边，哪怕靠一靠也好。

李海伢不知道是坐还是不坐。他看了下四周，发现没有可以坐的凳子。

“海伢哥，你就坐这吧。”胡家女人把床沿的蚊帐掀了掀。

李海伢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身体木木的。他坐在了那个斑驳老旧的雕花大床的床沿上，眼睛却不知道往哪看。

胡家女人拆开了其中一盒麝香止痛膏的包装。

“我来吧。”李海伢笨手笨脚地撕下了一片止痛膏。

“海伢哥，你帮我吧。”说着，胡家女人缓缓捋起的确良衬衫衣襟。

李海伢第一次和胡家女人挨着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没有距离。胡家女人身上散发的茉莉花头油的香气愈加浓郁。他已经不知所措了。他的双手微微有点颤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帮胡家女人贴上止痛膏的。

就这样，胡家女人很自然地靠在了李海伢的肩膀上。她觉得他的肩膀厚厚实实的，就像她靠在了一座大山上。李海伢忍不住猛地把胡家女人揽在了怀里。闻着胡家女人身上好闻的茉莉花头油香气，他感觉自己身上火辣辣的，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胡家女人身上也热乎乎的。她深深地吮吸着李海伢身上的泥巴味，这是她在田地里干活时那种最熟悉的味道。

胡家女人就这样和李海伢抱在了一起，就像青桐山脚下被风吹着交织在一起的两根稻穗，又像是青桐山脚下在田埂边轻轻耳语的两根芦苇。很久没有感觉到温暖，胡家女人像是沐浴在青桐山脚下的春风和阳光里。她被吹拂着，照耀着，暖洋洋的。身上的痛似乎都被青桐山的风吹散了。

10.

胡家女人偷了男人。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村里的男人和女人都知道了。男人们似乎都不太相信。一个是正经女人，一个是老实男人，怎么可能！

不过，村里的女人们又热闹开了。

“果真是个骚货。光棍李新伢那次，她绝对不是无辜的。”

“唉，可怜的胡老师又戴了一顶绿帽子。”

11.

终于，兰娘在我们村那个废弃的仓库里没待几个春天。她在冬天里来，又在冬天里去，带着她的女儿春。她的来与去对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来说，没什么两样。只是觉得村里似乎少了些什么。没有了骑自行车的女人，没有了穿着碎花裙子在地里干活的女人，没有了抹着头油飘着茉莉花幽香的女人……

更遗憾的是，我的小伙伴春也走了。

后来，听说兰娘又嫁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