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女人只当作没听见，她依然躺在那刺得皮肤痒痒的稻穗和稻梗上，就在她被光棍李新伢压在身下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有稻穗刺人的异样感。胡家女人睁着圆瞪的大眼睛，呆滞地看着天空，蓝的天，白的云，金色的阳光，盘旋的鸟儿。她没有骂李新伢。连她自己都诧异，她居然没有骂那个畜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麻木了？难道她并不觉得刚刚被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奸污是一种羞辱？她能怎么骂，骂人家不是人，骂人家是畜生，骂人家不要脸，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胡家女人想到了自己的苦命。早年丧夫的她再嫁到胡家，男人从来没有只言片字的暖语。晚上在床上，她从来都不情愿伺候那身肥肉，这跟被糟蹋又有什么区别？男人从不疼惜自己，如今又被村里的光棍男人在无人的稻田里给糟蹋。想到这一切，胡家女人的眼角滑落了几滴泪，泪水从眼角滑落至耳根。或许她的泪在丧夫之时就已经流干。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胡家女人反常的平静让光棍李新伢显得很是不自在，似乎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冲动地做了一回缺德事。他叫了几句兰嫂子，胡家女人没有应答，于是他便提着裤腰带急急地从刚才走过的田埂上走了回去。他已经忘记他走上胡家田地原本只是想借把镰刀。
李新伢没有立刻回家，他在自家的田坝上坐了下来，抽了好一会功夫的烟袋。
7.
什么事都蹊跷。谁知道这只有天知地知光棍李新伢知胡家女人知的丑事，几天后就在村子里被传开了。村里的人似乎都知道胡家女人被光棍李新伢给欺负了，而且还是在稻田里，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过传来传去，版本都不一样了。有的说是胡家女人在田地里搔首弄姿，穿衣服不正经，勾引男人在先；有的说胡家女人怎么说也是守妇道的人家，光棍李新伢对胡家女人是垂涎已久，如今终于壮着胆子做着坏事；也有的说他们在青桐山脚下早就对上路了，一拍即合，指不定都已经无数次了。刻薄的女人说，我就说她是个骚货，整日的就知道勾引男人，穿得花里胡哨，露胳膊露腿，如今真把男人引上门了，这也怪不得人家光棍李新伢。也有女人站着说话不腰痛，她哪里还是黄花闺女呀，都已经嫁了两个男人，被两个男人睡过了，再被人家光棍李新伢占了便宜又怎样，睡过无数次了，还在乎这么个一次两次；还有人接着话大笑着说，人家光棍李新伢还是个童子身呢，按理说还是她占了便宜呢……
胡家女人在村里人背地里的冷言冷语下，没有出来为自己说话，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下地干农活，穿着也没什么改变，只是少言寡语了。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胡老师的耳里。不同的版本，胡老师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总之一点，他家女人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是被强奸还是偷汉子，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他被他女人戴了绿帽子这点已是既成事实。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村子里，在村里的男人和女人甚至小孩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似乎恨她的女人比恨光棍李新伢还要多。他没拿光棍李新伢怎么样，只有一次，光棍李新伢从他家门前过时，他正好碰着，操着个锄头就要朝李新伢抡过去，但被李新伢给溜掉了。那个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要去告李新伢的状，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告。再说，一个结了两次婚的女人，一个被两个男人睡过的女人，有什么好告的，那件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了。光棍李新伢实实白白得了个大便宜，自己什么都没亏。
8.
后来，在我们村那个废弃仓库的阁楼里，夜里总传出不知道什么发出的鞭笞声、女人悲戚的尖叫声、还有女孩无助的哭喊声。
村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对胡老师半夜打女人大都愤愤不平，尤其是男人们。他们摇着头叹着气，这么一个齐整女人就这样被胡老师折腾着，糟蹋着，怪只怪她不是我屋里的女人，人家门前的雪还是让人家扫去吧，恁是多大能耐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女人们态度就各不一样了。有人同情胡家女人，说她命苦，骂光棍李新伢不是人。也有人说，这是胡家女人自讨苦吃，谁让她这么招摇，这么骚，也该由他男人教训教训，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光棍李新伢侯在那。
胡家女人被胡老师打得浑身上下红的红，青的青，破皮的破皮。一开始她还会去田里干活，后来实在痛得难受，只能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歇着。她躺在阁楼上那个铺着稻草和棉絮的床上，没有人照顾，只是她的女儿春放学后会给她端水送药。
光棍李新伢的哥李海伢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他打心眼里觉得自个对不住胡家女人，好像强奸胡家女人的人不是他的光棍弟弟，而是他一样。他着实为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感到愧疚。他去那废旧的仓库给赔过几次礼，也在胡老师面前为胡家女人说过几次情，骂他那光棍弟弟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后来还拎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水果去看望胡家女人。
不过，胡老师作为村里唯一的老师，居然被村里唯一的懒汉光棍戴了绿帽子，这个耻辱就是他砍了自家女人和光棍李新伢也永远无法血洗，阴影在他心里同样怎么也无法消除。
一切照旧。该打的还是继续打。胡老师甚至还连带春一起打，骂她和她妈一样是个小骚货。
在李海伢为胡家女人说情后，胡家女人挨打的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频繁了。惹上人家光棍不算，又来了个光棍哥哥。一想到这，胡老师就气不打一处来，打得更凶了。
李海伢是个实心眼的人。他知道胡家女人挨了打，就趁没人的时候跑到青桐山脚下，帮胡家女人干干活。也许他认为这是赎罪吧。后来，李海伢还背着他屋里的女人从大队商店买回来一瓶正骨水。这瓶正骨水花了他少说也有十几斤谷子的钱，若是被他屋里女人知道了，她准骂他，你那混账弟弟干的好事要你来掺和！要你来赔不是！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送正骨水的那天下昼，天气很热，胡老师上课去了，村里人都忙着收割庄稼去了。李海伢把刚买回来的正骨水揣在粗布上衣的口袋里。偌大的一个村庄很是安静。
当李海伢走到仓库门口时，胡家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听到他心里着实难受。这么个齐整女人，这么个干净女人，居然被他男人打成这样，李海伢不懂，胡老师怎么就狠得下心。记得胡家女人嫁过来的那一天，他也来胡家道喜了，他也跟着村里男人凑了下热闹，瞥见了胡家女人，他不得不承认胡家女人确实是百里挑一的齐整。但是庄稼人就是庄稼人，老实人就是老实人，这么几十来户人家的村子，邻里低头不见还要抬头见，他从来没有多往歪处想。
李海伢轻轻地走进那废弃的仓库。他知道胡家女人在阁楼上。他抬头望了望上面的阁楼，那个宽宽的木楼梯从一楼一直延伸到阁楼。他知道胡家女人上下楼梯不方便，所以他很想上去，亲自把正骨水递给胡家女人。他从大门缓缓走到楼梯处，想抬脚上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止住了脚步。终于，最后他只清了清嗓子说：“兰嫂子，我给你买了瓶正骨水，放在灶台上了。”
胡家女人听着像是李海伢的声音，但她没有说什么。
李海伢继续说：“这个正骨水很管用，你一天擦个几次，可以活血，消肿止痛。”
胡家女人只应了一声，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几天我给你买几盒麝香止痛膏。你就好好养着身子啊。”
胡家女人听到李海伢这么一说，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已经磨旧的花的确良衬衣上。她想着，自己一辈子，除了她的第一个男人，还有谁会关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