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富存母子一阵战栗,上下牙不停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她赶紧跪倒在王狗儿的尸体旁,浑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战战兢兢地说:“孩子,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家吧?下辈子我变牛变马给你还债。”
接着,她又双手合在胸前:“老天爷,你饶恕我,饶恕我吧!”
此时此刻,伍学良像个傻子,呆若木鸡般跪在地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似地。
朵富存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拿出菜刀,递到儿子手上说:“把头割下来,听见了没?快点!不然的话,你大妹就要饿死了。”
伍学良好使疯了般,夺过菜刀,上去对着狗儿的头颅一阵乱砍,王狗儿的头颅立即和躯体脱离了。伍学良丢下菜刀,狂嚎着跑了。
看儿子跑了,朵富存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又割下了王狗儿的手、脚,连同头颅,放进了坟坑里。又是一道雷电闪过,王狗儿离开了躯体的头颅上双眼怒目而视,一阵暴雨仿佛在洗刷着人间罪恶般倾盆而下,朵富存慌忙往坟坑里填了土,逃也似地离开了。
此时,伍学英抱着已经僵硬的妹妹,看着帐篷外电闪雷鸣的夜空哭个不停,小小年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银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西边的天上,天马上就要亮了。一股浓烟,在小帐篷旁边的篝火堆上升起,伴着刺鼻的肉焦味在峡谷上空弥漫着,弥漫着……
八、自作孽不可活
讲到这儿,伍学英缓缓喘了一口气,她接过肖明亮递过来的一杯开水,慢慢地喝了一口,接着说:“几年以后,我母亲就得了这种怪病,每逢阴天下雨都会犯病。我们也带她看过医生,都不管用。起初我们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不敢叫醒她,后来看她只是在坟地里转悠,回来后自己又睡下了,就没再跟着她。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那几个亡人,更对不起他们的家人,我们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包括法制的治裁。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三人生活在自责中无法自拔,深深的罪恶感常常使我们生不如死。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
此时肖明亮和小吴听的目瞪口呆,这个遥远而又现实的故事,使他们一时不知道,眼前的这俩兄妹是该恨?还是该可怜?
这时,一直蹲在墙角的伍学良,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肖明亮面前:“我请求政府判我刑,这么多年,我们过着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生活。如今,我母亲又闯下了这么大的祸,让我们怎么面对这儿的乡亲们?”
肖明亮不解地问:“你们不是去甘肃的山丹了吗?怎么又到了石嘴县?”
伍学英苦笑着说:“当年我们好不容量翻过了脑耳洞达坂,再往下走十几公里路就到山丹了。可是,由于那件事情,我们不敢去老家,怕王狗儿的堂叔问起他,不好交待。只好又返回了永安,当时到处闹匪患,永安也不例外。我们实在无法在永安城待下去,没办法就到石嘴县投奔我阿大的表叔,也就是我们的表大爷。”
伍学良接过妹子的话茬儿:“那年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我表大爷已经死了。这儿的乡亲们听说我们是永安人,对我们的遭遇很同情,他们收留了我们娘儿仨,土改时还给我们分了土地,从没把我们当外乡人。”
说到这儿时,伍学良已是泣不成声,他猛然扒开了自己的上衣,出了胸脯。让所有人都吃惊的是:他的胸脯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全是抓痕,新旧交错,惨不忍睹。
就在大家不知其所以然时,伍学英说:“每当我哥哥想起此事时,就会嚎啕大哭,并拼命抓自己的胸脯,说这样他才会觉得好受些。我母亲想给他娶个媳妇,说有了媳妇,他心情也许会好些。可他说这辈子他连人都做不成了,还能做丈夫?做父亲?说他早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接着,她又拉过哥哥的手:“你们看他的手”大家顺眼看去,只见伍学良的左手背上全是疤痕。
“那年王狗儿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五个指甲印,他不敢看,常常用嘴咬自己的手,后来就成这样了。”
“王狗儿那怒目而视的眼睛,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多少次想到了死,可谁知死也需要勇气。母亲死了,她算是解脱了,可是我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求求你们枪毙我…枪毙我……”
这时的伍学良像个疯子一样激动,边说边猛然向旁边的桌子上撞去,血顺着额角流到了地下,这个自知罪孽深重的汉子再也没有站起来。
四月的高原,乍暖还寒,在城外的坟地里,又添了三座新坟。上面一座,下面两座紧靠在它的脚下。上面的墓碑上写着:王狗儿之墓。下面的两座上分别写着朵富存和伍学良的名字。
伍学英站在那三座坟前久久地不肯离去。后来听说伍学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那三个坟墓被盗的受害者家属,分别收到了一笔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是我变卖所有家当得到的钱,希望能弥补一点我母亲对各位犯下的罪。伍学英
后记
2000年的7月,年近八旬的离职老干警肖明亮在女儿的陪伴下,来到了他向往了半个世纪的永安古城。
七月的草原繁花似锦,蔚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地,牛儿悠闲地吃着牧草。放眼望去,牧羊人家的新式瓦房三三两两地坐落在草原深处,偶尔传来几声藏獒的叫声,给寂静的草原带来了丝丝生机。
当肖明亮置身于这座曾经充满生机的草原边城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件事后,他一直想来永安古城看看。可是,工作的繁忙加上许多的不尽心,使他一直没能如愿。
今天当他回归到它的怀抱时,仿佛看到了它昔日的繁华;仿佛看到了无数商人的车队日夜兼程,悠长的驼队鸣铃行进;仿佛听到了它曾经有过的春花秋月,歌舞升平;仿佛听到了一首首哀伤的青海“花儿”一唱三叹。
肖明亮不禁心潮澎湃,从心底由然流出了,这样一组美妙话语:永安古城!你夏用繁花茂草装点,冬以冰雪相融的面貌,粗犷威武不倒的躯干,硬朗雕刻般的线条,突兀在我们面前,好像一个经历了世事沧桑和人生况味的高大老人,默默无言地立在西北荒原萧萧的西风中,立在旷野血红的残阳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被你见证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