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是个聪明人，所有这些，他其实早就了然于胸。但是，他仍然显得对老金和小董很谦虚的样子。公布名单后第一天晚上，他就专门到老金家登门拜访，送了两瓶“五粮春”，说了一箩框“下去以后，金处长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一定要多多指点啊”之类的话。从老金家出来，他本来还打算去拜访一下小董，但想想还是算了。
临走之前的周末，小林专门喊了不少大学同学到家里小聚。觥筹交错中，有同学就问起小林下派是去当什么，小林正在沉吟，小田在一旁说，别不好意思嘛，都是你老同学，有什么可保密的，咱家小林是去当教育局的副局长。众同学就立即起哄说，咱全班就出了你一个当官的，你这么快就当教育局的副局长，从此开始平步青云了，以后不要忘记我们哟。小林说，一定一定，一边站起来敬酒，一边心里暗自想，都怪小田乱吹，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怎么贤惠，终究免不了虚荣，只顾面子不顾腚，看来下去得争取当这个教育局的副局长才行，否则一旦漏馅，不被笑死才怪。
二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一，清早，XX部专门派了一辆车，由干部处付处长老冯陪同，送他们下去。因为元朗实在太远，为了出省城时不堵车，出发时间定得很早，七点钟就得在省委大门口碰头。
小林专门定了闹钟，六点钟就早早起床。东西昨晚都已经收拾好了，主要是换洗的衣服和必要的日常用品，还有几本书，下面据说比较无聊，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就这么一些东西，居然也有一大皮箱。小林重新把皮箱打开，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才又把皮箱锁好。这时候，也就六点半了，小林得出发了，他本来想跟老婆小田打个招呼，但小田昨晚也是很晚才睡着，六点钟被闹钟闹醒时嘟哝了两句，此刻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小林不忍心又把老婆推醒，他用唇轻轻在老婆额头上触了一下，就小心地带上门出去了。下到楼下，小林突然听到老婆的声音，“小林，小林”，小林抬起头，看到小田正从卧室窗户里探出来半个头，小林心里一热，说，你快休息，天冷，别冻着了，然后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向家属大院门口走去。临出院门时，小林突然想起还一直没有给窗户安防护栏，微微有些酸楚。
七点还差十分钟，小林就到了大门口，他是第一个到的。随后来的是老冯。虽然干部处副处长是个实权职位，可是并没有多少人怕老冯，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即将六十岁，离退休不远了。
他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逢人总是三分笑，和干部处处长老钟一脸严肃的模样很是不同。他走过来，和气地笑着，与小林聊了几句，正聊着，老金也来了。小林注意到，老金没有带行李，与老冯一样只是拿了个茶杯，仿佛是去基层检查几天工作似的。老金是个大嗓门，他一说话，满场都是他的声音。七点整，小车到了，是辆桑塔纳2000型。老冯有些抱歉地说，本来应该派辆奥迪的，但是今天一位离休老领导恰好要用，不给他用他就要嚷嚷，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了。老金说，没关系，没关系。
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十来分钟，小董才到。小董也拿个箱子，但比小林的小多了，大约只是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小董走路，总是脑袋一晃一晃的，给人的感觉总有些掉儿郎当的。小董老远就说，哎呀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出门之后才发现忘记带身份证，只好又倒回去取。老金说，带身份证干什么，有组织上介绍，身份证根本不需要。小董说，总有组织不在的时候，带着总比不带好。老冯说，都对都对，马师傅，开车。
2
一出省城，车子开得就快了起来。虽然路况不太好，一路上又在修高等级公路，但由于这辆车比较特殊，遇到收费站不必停车交费，碰到塞车时交警往往也给它优先放行，所以比起其他车子还是快了不少。
说这车特殊，其实也就特在车牌号上，是O00044。别小看这车牌号，在中国不少省份，汽车牌号里是大有学问的。一般来说，A字头的车，是省城的，B字头的车，是次要一点的地区的，依此类推，越是偏远的地区，牌照字母越靠后，元明地区是T字头的牌照，其偏远由此可见一斑。
不知什么原因，省直机关的车全是O字头牌照，O后面跟着的数字，如果是0开头，就是省委的车，1开头，就是省人大的车，2开头的是省政府的车……这些车子，尤其是牌号数字小的车子，交警是必须记清楚的，一直有这么个的规矩：凡是省委省政府的车，只要是牌号数字在50以内的，收费站一律不停车检查。
XX部只有两辆车牌号在50以内，一辆是部长的车，按惯例，XX部长都是省委常委，省委常委排名比副省长还靠前，坐驾自然是小牌号。另一辆就是这辆桑塔纳。XX部毕竟是大部，除了部长之外再配一辆小牌号车是很有必要的，以往，这辆车是常务副部长坐的，小董当准秘书时，就常常跟着常务副部长一起坐。自从上任常务副部长倒台后，新的常务副部长就不坐这车了，说，部长是常委，工作非常非常忙，坐小牌号车是应该的，我们这些副部长，都是做一些辅助工作，没必要坐小号车，不如就作为部里公用的车，谁有急事谁坐。
新常务副部长这一举措，大得人心，部长高兴，因为觉得跟副手拉开了档次，其他副部长高兴，因为觉得自己和常务副部长缩短了距离，连一般干部也高兴，因为也有机会坐一坐小号车，享受一下平时不可一世的交警对自己敬礼的愉悦感了。所以，机关里很多人都说新常务副部长很懂领导哲学，人又年轻，前途无量。
但是小董却对新常务副部长看不顺眼。有一次，部里派几个人到少数民族地区调研，民族地区的干部喜欢劝酒，也擅长劝酒，一来二去，小董就喝多了，说，广东人对4这数字特别忌讳，说像是死，比如部里那个44号车，死两次，谁敢坐？新任常务副部长就是广东人，小董这么说，意思再明白不过，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很快把这话背后递到新常务副部长耳朵里。之后没多久，小董就被从办公室调到了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