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派
雷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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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段时期，下派是件美差，就像如今的公务员出国进修一样，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镀金方式。但是，什么东西搞久了都会走样，随着下派制度执行日久，渐渐变得越来越走过场，而下派过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可能都提拔，很多人下派了也就下派了，回来还是原地踏步，机关里的人渐渐就明白一个道理：想提拔你，没下派过照样提拔，不想提拔你，下派了照样不提拔。
既然如此，谁还愿意去吃那个苦？所以，到了这一两年，已经很少有主动要求下派的了，甚至不少人私下说，这下派制度啊，劳民伤财，完全没有实际作用，不如取消了还好些。但是，省上的下派制度不是说改就改的，每个省委省府的厅级单位，每年照样得安排干部定点下派扶贫。不知不觉中，下派对各方面而言，都成了个鸡肋一样的东西。
省委XX部定点下派扶贫的是元朗县。元明地区是全省最靠北的地区，元朗是这个最靠北的地区里最靠北的一个县，出了名的“老少边穷”，离省城很远。由于正在修省城至元明市的高等级公路，一路上不时遇到修路工地造成的“瓶颈”，不时堵车，坐汽车要近十个钟头才能到。坐火车到元明也得七个小时，何况从元明到元朗还得转坐汽车，也很麻烦，所以元朗实在不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下派点。
XX部的人经常抱怨说，你看人家财政厅，下派的那个县也叫“贫困县”，但离省城才八十公里，下派就跟度假一样，多好。没办法，XX部如今不像当年那么吃香了，外人听起来或许还觉得厉害，其实懂行的都知道已经成了个清水衙门——这年头，要么管钱，要么管人，XX部两样都管不大上，好东西自然也就轮不大上了。
一月初，又到了干部处定下派名单的时候了。这天，理论处处长老付面带笑容地将小林喊到了办公室，说，小林，部里看来是有意栽培你啊，今年部里特意安排你下派锻炼，你看，你们这两批年轻人，总共十来个，你是第一个下派的，这说明你在部领导心里是挂上了号的了，你个人没什么意见吧？
小林心里说，屁，这分明是干部处抓我的壮丁，部领导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闲管这些小事，怕是连我名字叫什么，部长也未必知道。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全靠付处长平时关心，才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还是回去跟我们家小田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见。老付就笑起来，说，你小小年纪，也成了个“妻管严”了，商量一下是应该的，应该的啊。顿了一下又说，我们也考虑过，你们结婚虽然只有半年，不过男同志嘛还是以事业为重，名单基本已经定了，如果没有十分特别的事情，我看还是要尊重干部处的决定啊……说到最后，老付压低声音说，小林呀，给你交个底，文艺处的小曾，这次想去下派，没被批准呢，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当天晚上，小林回到家里，跟老婆小田说了下派的事。小田也在一个省委机关当公务员，明白现在的下派是怎么回事，很不乐意地说，反正好事总轮不上你，这些事情绝对少不了你的份。小林说，也未必就不是好事，说不定也是个机会。小田说，既然已经点了你的名，不去肯定不合适，去了呢，无论如何比小曾他们多了些资历。我不反对，不过你走之前得把家里窗户的防盗栏喊人装上，要不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第二天上班，小林想，反正下派已经是定局，不如显得积极一点，于是一早就答复了老付，说家里那口子还算懂事，支持他去。老付说，对，这就对了嘛。而后就去找了干部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春节过后没几天，下派的名单就正式公布了。一共三个人，带队的是出版处的副处长老金，下到元朗当县委副书记。其次是研究室的主任科员小董，下派到元朗县广电局当副局长。最后一个自然是小林，因为他还只是科员，具体职务，要到县上再确定。
在机关里，很多秘密其实不算是秘密。之前好久，这三个人的名单大家就都知道了。甚至为什么要下派，也被分析了个透彻。
老金，别看是去当县委副书记，但其实混得并不如意。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混得好的，上面有意要提拔的，都是单独抽下去当重要县份的副书记，增加基层经验，一般回来就提拔。比如宣传处年轻有为的马副处长等人，去的都是省城附近的大县，而不是像老金这样夹杂在扶贫组里，当贫困小县的副书记。老金之所以下去，据说是因为和他们处长关系不好，被整下去的。
研究室的小董，据说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当过上任常务副部长的准秘书。一般说来，XX部只有部长能配秘书，常务副部长是不能配备秘书的，但那时，老部长突然升迁，新部长一时定不下来，由常务副部长代理。小董一直比较受常务副部长看重，于是就临时担当了秘书那一角，虽然没有名份，但实质却差不多。要知道，部长秘书是个很实惠的位置，吹捧的人很多，那时候的小董刚从大学毕业不久，正是最有棱角的时候，又没受过罪，还不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难免有些张狂，干着干着就有了角色意识，一度飞扬跋扈得不行，得罪了不少人。后来那位常务副部长在竞争部长职务时失利，被调到外省当了政协常委。一朝天子一朝臣，遇到这种情况，即使有名份的秘书也不好过，何况小董这种没名份的，处境就更不妙了。加上他当准秘书时，实在树敌太多，所以后来就被贬到了XX部最没实权的研究室，一干就是好几年。如今，一些当年远不如他起点高的同龄人都当了副处长，他却依然是个主任科员。这次下派，据说他是主动请缨的，动机是什么，就只有他知道了。
相比之下，惟有小林清清爽爽的，毕竟，他大学毕业进入省委XX部还不到三年，即便想得罪人也没有得罪的机会，所以，成了众人眼里，他反而是唯一一个“组织上有意锻炼培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