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新把答题卡上的准考证的号码对了又对，总觉得是不是有一个数字的顺序弄错了，这其实是心情紧张的一种表现。他拿起折成一本小册子般厚的英语试卷，从前面一直翻到后面，选择、改错、完形填空、阅读理解、短文写作，他的眼睛就有点发花，三个小时真的能做完这么多题目吗？

当监考老师说出“可以答题了”这句话时，夏子新在拿起笔，眼睛瞄向题目的瞬间，忽然感到自己一下子跌进了一个长长的、窄窄的、又潮湿又黑暗又阴冷的地洞里，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好像不存在了。该来的来了！现在他必须一个人穿越地道，穿越沼泽，穿越森林，他要战胜寒冷，战胜孤独，战胜恐惧，战胜怯懦，没有人可以帮助他，这完全成了他一个人的战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他的心里忽然响起了如此激越雄壮的歌声，一股热流袭遍了他的全身。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人生会有多少次这样无声的战斗啊，那么，请承担起你的命运吧，既然无可逃脱，就勇敢地担当它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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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猛然响起，夏子新的心像被什么沉重地击打了一下。他抬起头，感觉从深深的水里浮了上来，考场里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考场里早已空了好几个座位，那是感觉太难自觉放弃了考试，他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走出去的，夏子新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还有十五分钟，大家抓紧答题，做好的要好好检查。”那个吴老师面无表情地宣布道，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似乎马上要从什么恼人的束缚中解脱了一样。三个小时的监考也确实有点漫长了，又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有什么抄袭事件发生，干巴巴地瞪着这二三十个只顾拼命答题的人，的确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

夏子新的却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颗心焦灼得快要爆裂了。他刚刚胡乱地做完最后一道阅读理解题，因为不认识的单词太多，短文的意思根本就不知所云，所以选择起来也是完全靠运气，一口气划了下来，但时间还是不够了。十五分钟时间要完成后面的短文写作，的确有相当的难度。好歹也要把字数凑个差不多，空白一片肯定一分也没有的。夏子新急匆匆地看了一下题目，就不假思索地写了起来。这时候也不管什么语法不语法了，甚至连单词的对错也没有时间细瞅了。真是越着急越出乱子，平时觉得很简单的单词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写了，字母在这样紧急的状态下也完全变了形，一个个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好像都在发出哈哈的怪笑嘲笑他的狼狈和无能。夏子新感觉自己如敦克尔刻大撤退时慌不择路的士兵一样，在死神翅膀巨大的阴影下，拼命和它争夺着最后一线生机。自己这么长时间与英语艰苦搏斗，自认为底子不错了，没想到真的上了战场，竟然一溃千里，从头做到尾有把握的题目很少，大多数都糊里糊涂的，别的不说，就这短文写作的十五分首先就得给扣个差不多了。英语泡汤，今年就得泡汤，在急速地胡乱地写着那些他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英语单词时间，一股浓重的挫败感觉在他的心里弥漫开来。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夏子新还没有能写完短文，他还想再写个几行，因为第三层意思才刚开了个头。但监考老师已经在大声地呵斥着，要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赶快交卷。夏子新叹了口气，写上最后一个单词，画上了一个无奈的句号。前面做的都没有时间检查，整个一笔糊涂账。交就交吧，拖延这点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站起来等将卷子和答题卡一起送到讲台上，回到座位上收拾了一下准考证、2B铅笔等东西，这时候才感到自己的手都冻得很僵硬了，他想如果要照一下镜子，自己的脸色肯定是蜡黄的，没有血色。头脑就如同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了一样，乱糟糟的，还一阵阵裂开似的疼。考研如同受刑，考英语就是受酷刑，现在他总算领教这句话的含义了。

不一会儿，人已经散去，教室里空空如也。他颓然地坐了下来，仿佛坐在厮杀之后的荒凉的战场上。敌人退去了，剩下遍体鳞伤的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年的失败已成定局！英语的难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那些题目都冷冰冰地眨着鬼眼，就像游戏中的冷酷的枪手，以致命的子丨弹丨把他那颗高傲自负的心打成了筛子。何颜去见江东父老？此刻，柳湾的一切如潮水般涌过来，淹没了陷入深深绝望之中的他。

谁来救我？！虽然对失败早有准备，但失败真正降临时，他还是感到了彻骨的疼痛和寒冷。

命运是这样的无情啊，连一点希望都没有给他。他望了一眼窗外，那灰色的屋顶，那些萧条的树枝，那阴冷的天色，总之，庆州城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失去了血色。

“怎么了，考完了还不走？”这时，孔文超闯了进来，冲着他嚷道，“苏姗他们都在等着你一起去吃饭呢，下午一点半就考政治了，快走吧。”

他没有说话，觉得身子很重，站不起来的感觉。

“你没事吧？”孔文超过来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事。”他哑然地说了一声，站起身来跟着孔文超走出了考场，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冻得麻木了。

“他妈的，今年的英语出得太难了，我都没做完就交了。”孔文超往手心里哈着热气，丧气地说，“去年作文还写完了，今年根本就没有时间，阅读理解里的单词也太偏了吧，压根儿就没见过，哎，你做得怎么样？”

“一塌糊涂。”他说，感觉下楼梯的动作很像一个机器人，腿关节都冻得不灵活了。

楼下，一棵高大的雪松下面，苏姗、朱必前两个人正在等着。苏姗跺着脚，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红润，代之的是一片惨白，嘴唇也冻得泛了紫色。

“我敢说今年英语是历年来最难的，”孔文超语气肯定地说，“分数线肯定要降低，英语考到五十分绝对能过关。”

“今年是很难，不过哪年低于五十五分的，你还是别做梦了。”苏姗说，转过头看着夏子新问道：“怎么弄这么久啊，我们都在等你呢。”

夏子新对她苦涩地笑了一下，说：“中午我不想吃了。”

“那怎么行呢？”苏姗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下午考政治也要坐三个小时啊，这么冷的天，不吃饭你还要不要活了？走，我们一起去随便吃点热的。”

“没想到考成这个样子，真没想到。”夏子新顺从地跟在他们后面向校门口走去，但整个人还没有从刚才考英语的惨淡中走出来，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第一年都是这样的，”苏姗将手插在兜里，踩着积雪往前走着，她看出来夏子新考得肯定不好，就安慰他说，“再说今年的英语的确是太难了，我虽然都做完了，但对不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哎，考英语就是这样，行不行，你考完了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只有等到分数出来才见分晓的。”

孔文超开始跟朱必前对着答案，说某某题应该选A,某某题应该选C,一个说自己选对了，一个马上反驳，吵得有点不可开交。夏子新听着他们的争吵有点半懂不懂的，题目虽然都做过了，但好像没有印象了，想跟他们对一下答案，但题目根本就说不出来。当时就没有弄懂，现在又如何能说出来呢？他像那些学得不扎实的初次考研的人一样，在英语考完后，却无奈地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