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来公布这次考试的评比结果，”冯运来见自己的一番话已经将场面彻底镇住，就摊开分数统计表，心里立刻像吃了鸦片烟一般兴奋起来，“先看初三毕业班的，语文，”他停了一下，拿眼瞄了一下夏子新和汪文水，借着说道，“初三（1）班均分76.5，初三（2）班77.5，相差一分，按照原来制定的奖惩标准，扣发（1）班夏子新老师每月奖金50元，连续扣发三个月，所扣奖金加发给（2）班汪文水老师，另外汪老师可得学校所发额外奖金100元。”说完，冯运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夏子新一眼，夏子新也太不给他争气了，使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整一下汪文水的几乎斗没有。

尽管他对汪文水恨之入骨，但在这个场合他也只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对两位老师做了简单的点评：“汪老师对教学工作很努力，很踏实，成绩很稳定。夏老师这次又没有考好，要好好总结找找原因了，我看你的教学方法要改进，另外，要把心思放在教学工作上，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叉开了话题，口气又严厉起来：“这几年分到柳湾的年轻教师多了起来，这是好事，是我们的新鲜血液，但年轻人容易好高骛远，环境一艰苦，就想这想那了，成天人在曹营心在汉，这样怎么能把教学工作搞好？你本事大，有想法，好啊，你能不能先把本职工作做好，先把这碗饭端稳了再说。”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夏子新听的，也是说给大嘴，沈从牧、李琴雅他们这些他苦心培养和拉拢的一批少壮派们听的，不管你脑子多活，心气神多高，教学搞不好，分数上不去，都会让他冯运来在工作上处于被动地位，如果自己苦心经营的教学改革到头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金德川、汪文水他们一帮人看笑话，那对他来说绝对是不可以接受的。

夏子新的心里已经是刀扎一般的难受，这种赤裸裸的奖惩规则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这种只有王八羔子才想到的奖惩办法在自己的身上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他虽然低着头，但能感觉周围有很多异样的目光正盯在自己的身上，那些目光仿佛都在询问同样一个问题，书都教不好，还能考上研究生？本来他每天躲在宿舍里咿咿呀呀地朗读大学英语课文的举动就被人看成是异类的行为，如果把教学也搞好了，别人也许就不会说什么闲话了。现在自己一直被只是中专毕业的汪文水压着，就不能不让柳湾中学的人对他很有看法了。冯运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刀一般插在他的心上，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反省在柳湾的人生定位了，是否真的要暂时把考研的目标放一放，来与汪文水作一次生死决战，向柳湾的人们证明自己并非是个草包软蛋，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如同被一个逼上悬崖边的困兽，他抬起头，用剑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汪文水，复仇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燃烧了起来。

汪文水也正在巡视着他的战果，看着在他的利剑下受伤的对手，他感到无比的快意，冯运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他奇怪的生理快感，以致他浑身有点颤抖，很像跟自己老婆**时射丨精丨前的生理反应。你不是要考研吗，那就让你背着这千斤的石头去考吧，恐怕没有考上，已经让柳湾人的吐沫淹死了。期末考试还要给夏子新致命一击，相差可就不是一分两分了，他恶毒地想，起码要五分，彻底摧毁夏子新的心理底线，让他在柳湾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被踩在他汪文水的脚下！但就在这时，他惊诧看见夏子新投向自己的目光，一刹那间，他感觉那简直不是从人的眼睛里发出来的，而是从绝望的野兽眼里发出的光芒，带着血腥味，伴着电闪雷鸣，他一下子惊呆了。

冯运来结束了对少壮派的指责，接着公布初三两个班英语、化学、物理等科目的评比结果，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2）班的化学是一个叫蔡芸的女教师代的，因为与（1）班相差了三分，冯运来就指责她不该在上课的时间回家做饭带孩子，这样能把书教好才是怪事呢。也许是被说得重了点，蔡芸在心理上一时承受不住，竟然啜泣起来，校长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显得凝重起来。后面的老教师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谁没有自尊心啊，这样整早晚会出事的。”有个声音比较大，大家都听到了。

冯运来对发生的一切装作没看见没听到，他继续公布初二、初一各门课的评比结果。当谈到初一数学的时候，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因为两个班的差距竟然达到了八分。“姚绪龙，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猛地一拳捶在了桌子，脖子上的青筋也一根根突了出来。初三（2）班的数学课一直是冯运来的一块心病，代课老师姚绪龙是一个全柳湾乡臭名昭著的赌博鬼子，常常连天带夜大麻将，到了课堂上就成了一个梦游患者，很多人都知道柳湾人为他编排的这样一个笑话，说有一次在课堂上粉笔掉到了地上，姚绪龙竟然迷迷糊糊地说骰子掉哪去了，全班学生立即哄堂大笑起来。冯运来觉得要彻底推行这场改革，就必须彻底清除姚绪龙这样的人，要么叫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么卷铺盖走人。

但这个姚绪龙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由于长期赌博，他在社会上有一帮朋友，红黑两道都混得开，根本就不把金德川冯运来他们放在眼里，此时，他更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见冯运来这么不给他面子，就将猴眼一瞪，嚷道：“想干不想干，也不由你说了算！”

冯运来气得浑身颤抖，捋起袖子，把桌子猛的一拍，大吼道：“再不好好教书，我就叫你滚蛋！”他这一下差点把在场的人心脏病给震出来，大家的脸色都刷的变了，都觉得今天要出什么事了。

“叫我滚蛋，我看你冯运来是活腻了吧？”姚绪龙霍地站起身来，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旁边的人都站起来死拉活扯地把他按住了，但他的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着。冯运来也摆开了架式，在他看来一场改革不留点血是不可能的，打架他从来不怕，只要这条命还在，他就要坚持下去。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金德川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照样把一张瘦脸埋在烟雾之中，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好戏还在后头呢，够他冯运来看的，嘿嘿，到时候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12

吃完了晚饭，夏子新准备在做上几道英语试题，但一坐到桌边，捧起王长喜那本厚厚的考研英语必备，头就有点发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加大了练习的试题量，有时从晚上七点开始一口气做三个小时的模拟试题之后，头脑里就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了似的疼痛，他感到如果这样下去，非把自己弄成神经病不可。他想起了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小平同志的一句名言，“中国的事情别着急，慢慢来”，是啊，考研的事情也是急不得的，没有谁一口吃成胖子的。他决定放松一下，就走出门来，去找大嘴打一会乒乓球。

大嘴的门紧紧地关着，敲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他正要转身离去，门竟然开了。大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神色，问他有什么事。他正疑惑呢，探头向屋里一看，看见一个女生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大盆边一上一下地搓着衣服。他一下子明白了。“哇，金屋藏娇啊，你这小子。”他的头又往屋里探了探，想看清这个女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