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茉莉看了看堆在自己面前的吃食，悲戚的想到，自己嫁到裘建磊那个穷家，别说炖鸡和炖肘子，就算炖豆角，白馒头恐怕也是吃不上了，自己以后可有的受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这还没开始呢，自己就已经腻味透了。想到这里，心里堵得不行，饭也吃不下去了，呜呜呜哭起来了。

暴躁的李大奎表现出了让人出乎意料的温情，他叹着气说，“娃娃受罪呀。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吧。”

（一一八）

阴历八月二十，很快就到了。

民俗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大裕村和东柳树村仅有一河之隔，娶亲的规矩却千差万别。大裕村接亲，讲究的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门去娘家，接上新媳妇和娘家亲戚，头中午赶回婆家，就开始拜堂宴客，娘家人和婆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酒席。但东柳树村兴的却是凌晨三点去接亲，天亮之前要带着新媳妇赶回婆家。娘家亲戚就留在女方家里吃酒席，只许新娘的几个姐妹跟着去婆家。对于这种风俗，李大奎表示十分的不解。他嘲笑道，“这帮小地噶，真是土里钻出来的怂玩意。半夜里接亲？你当是老鼠娶媳妇吧，真是土鳖又小气。娘家亲戚还不许跟着去，这明摆着不把我们放眼里呀！”但裘老头儿却十分强硬，“是我裘家娶儿媳妇，当然要按我东柳树村的规矩来。就算你闺女是金凤凰，嫁给了老鼠，也得随老鼠的规矩。你想随大裕村的规矩？门儿没有。有本事你也娶个儿媳妇呀。”李大奎被戳到了痛处，气的呵哧呵哧喘不上气儿来，苹果劝道，“爹呀，就随了他家吧，论脾气犟，他称第二哪个敢称第一？不让娘家人去，我们也省心，就在咱家院子里摆几桌得了。”

李大奎忽然一个激灵，他猛地想到，可不能让娘家人去裘家，他李大奎素来要脸，让人家看见茉莉婆家穷的那个破破烂烂，还不笑话死他？这么一想，便装作勉勉强强的样子，顺了裘老头儿的意。

（一一九）

虽然这次嫁女是赔钱的买卖，但李大奎和王芬芳也是仔仔细细毫不含糊。俩人虽说每项都精打细算，却也都是细细考量。茉莉的嫁妆里，除了一台22寸彩色电视机，还有一辆时髦的26永久牌自行车，外加两个大衣柜，一个梳妆台。光这几大件就把裘老头儿给的两千块钱花了个差不多，再加上新娘子的六套新衣服，两双新皮鞋，两床绸缎面儿的新棉被，还有杂七杂八的其他物件，林林总总算下来花了三千块钱不止。李大奎夫妇好歹给置办的风风光光，让茉莉的嫁妆不逊于任何一个新娘子，任谁都挑不出理来。不过眼里不揉沙的裘老头儿还是有了说辞，嫌李家给闺女自个儿置办的东西太多，大件儿的家具太少。李大奎讥讽道，“我倒是想把家具厂都包下来呢，您老人家给的钱太多，我怕露了富让人宰，又怕你家那屁大点地方搁不下，你老汉身子不利落，还得爬大衣柜上睡去。”裘老头儿被噎的够呛，转头又开始念叨自行车太小，28的正好。李大奎更来气了，“26的够大啦，茉莉和建磊谁骑都可以。28的大是大，但架不住你家那几个大个儿的脑子不够使，万一骑着车子扎沟里去，摔个五眼青，你老汉就有的哭了。”见裘老汉气的干瞪眼，李大奎得意的想，虽说老子多花了几个钱，但能落个心里痛快，这钱也算花的值啦。

（一二○）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大奎两口子精心策划的婚礼，最后还是因为图省钱，而给裘家落了个话柄。

村里嫁女已经开始时兴用面包车做婚车了，条件好的还会花钱租几辆桑塔纳，在村里风风光光的兜上那么一大圈，婆家人脸上光彩，娘家人也倍觉拉风。当父母的都盼儿好，李大奎本也算计着让茉莉坐面包车，但苦于囊中羞涩，茉莉也体谅爹娘，最后还是决定照老规矩走，请了几辆农用车送亲作罢。

夜半时分，裘家的接亲队伍来了。要说农用车接亲，辨识度着实是高，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那突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发动机崩崩声，惹起附近一片狗叫孩子哭，再加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刺激程度比大白天要强上一百倍。李大奎家彻夜灯火通明，人们都忙做一团，茉莉头天晚上就上了妆换了衣服等着迎亲。李娟娟提前两天回来了，此时正带着几个婶子给茉莉整理新被褥。李海鹏、李海亮本来都在靠着墙打盹，一听外面鞭炮声和狗叫声响成一片，猛地惊醒，骂骂咧咧的说，“这他妈的谁啊，大半夜的作死啊！”王芬芳骂道，“小兔崽子们都睡傻了，连你姐夫来迎亲了都不知道！”俩人这才一个愣怔，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奔过去堵上大门。

（一二一）

苹果听着外面的动静，笑着对茉莉说，“姐呀，姐夫来接你了，你看外面狗叫的那个欢。”王芬芳笑道，“说是这么说，可这话我咋听着这么别扭，敢情你姐夫是让狗叫出来的？”苹果嘿嘿笑着说，“说着玩玩，谁当真可就没劲啦。”说着就招呼了一群孩子按住门闩，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裘建磊一身的黑西装，拿着一束花，笑嘻嘻的站在大门口，大声叫道，“媳妇！茉莉！给我开开门吧！可怜可怜我，让我进去吧！”

里面的人叫着，“红包红包！”

裘建磊无奈地塞了个红包进去，“好啦！开门吧！我要接媳妇啦！”

里面的人还是叫，“红包红包！”

裘建磊又塞了个红包进去，“好啦！红包给啦！快给新郎官开门呀！”

如此反复了几回，红包塞了七八个，裘建磊的三个傻弟弟嫌烦了，愣头愣脑的说，“哥，要不我们把门撞开得了！”

裘建磊也烦，但还是训斥道，“这是喜事！你们急个屁，撞门算啥！”

二弟裘建刚突然灵机一动，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的说，“嫂子呀！快开门吧！肚里的娃娃想见他爸爸呀！”然后开始装疯卖傻的学着小孩的声音叫道“妈妈！快让爸爸进去呀妈妈！”装疯之余还不忘哗众取宠的扫视着周围，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表情，似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十分的骄傲。

裘建刚的幽默取得了他预想的效果，和他智商水平不相上下的两个弟弟开始哈哈大笑，三人笑作一团，又更加卖力地拍打着大门。

（一二二）

虽然外面声音吵，但裘建刚的这一出表演还是让里面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苹果傻眼了，茉莉更是羞的满面通红。茉莉怀孕的事，李家人一直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向外人透露，除了李大奎夫妇，李娟娟和李苹果知晓内情，连李海鹏和李海亮都不知道；虽然家里的叔叔婶子和街坊四邻也经常有人在拉呱家常时问道茉莉为啥这么匆忙结婚，李大奎和王芬芳也都以“男方家里催的急”为理由搪塞过去。结果今天被好死不死的裘建刚给捅了出去，李大奎夫妇臊的恨不得遁地不说，听着周围亲戚邻居的议论，登时慌的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