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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可杰刚刚来到单位，穿过办公大楼就是大片停车场，紧挨着停车场围墙的一排平房，就是车队的办公室和司机休息室，可杰慢慢走过去，手里还拿着刚刚买的冒着热气的一袋儿炸糕。

远远望过去，调度室旁边围了很多人，可杰瞧见大都是一些认识的同事，便也走过去，屋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叫骂声，可杰没来得及听，已经有人在和他打招呼了，可杰忙把乘着炸糕的塑料袋打开，递给大家：“吃不吃？刚出锅的，来一个。”但大家都没理他，注意力显然不在炸糕上，而是集中精力听着屋里的争吵，可杰也凑过去，却见桄榔一声，屋里飞出一把椅子砸在玻璃窗上，接着是一阵愤怒的叫骂，大家吓了一跳，忽然一拥进了屋子，却见是那位不大合群的小孙正把队长推倒墙边上。可杰忙带头过去拉开了小孙，大伙都过来询问着刚才明显处于劣势的队长，队长站直身子，怒气冲冲：“你翻天啦！告诉你爱干不干，不干你就打报告走人。”大伙忙又帮着劝，可杰也推小孙：“行了行了，你认个错，别把饭碗丢了。”小孙却一言不发，转过头恶狠狠的盯了队长一眼，扭身出了房间。队长又骂道：“让他滚蛋，都别拦着他，我告诉你，你这月工资也拿不到，砸了的东西也得赔。”可杰忙拉着队长的胳膊：“队长，队长，您消消气，我这就找他给您赔不是，您先别把他给开了，咱们也都不容易。”说着，忙跑出门追了小孙去。

可杰找到了小孙，把他拽进了一间没人的会议室，左劝右劝，小孙却一言不发，可杰又问吵架的原因，小孙便开了口，说车队队长和调度主管联手整治他，排给他人家都不愿意接的活。可杰心里知道原因，却也不好在气头上劝小孙改改脾气，只得一个劲儿的安慰他，小孙便又沉默了。

眼瞧着出车的时间要到了，可杰忙有安慰了小孙几句才出门，一会又折回来，手里拿着刚刚的炸糕和一杯刚沏好的茶水：“来，孙，吃点早点，吃完了找队长认个错去，别跟饭碗制气，其实队长这人也还行，就是点误会，你退一步让他下了台阶，也就完了。”可杰拍了拍小孙的肩膀：“来，先吃点东西，大冷天的，不吃东西胃难受。”，小孙阴沉着一张脸，始终不发一言，只把手指捏的不见血色。

正说着，和可杰一班车的导游推开门走了进来：“富师傅，咱该出发了，二环今儿可够堵的，快着点别迟到了。”可杰看了看表，对小孙最后说了一句：“我先出车了，你消消气，别忘了吃点饭，中午我能回来，咱俩一块吃饭啊。兄弟，下午我不出车，中午哥哥请你好好喝两杯。”可杰跟着导游走出了屋子，关门的时候，小孙喊了他一声，可杰回过头，小孙忽然对他笑了：“富师傅，哥哥，你是好人。”

可杰没顾上说什么，就挥了挥手，走了，小孙最后的那一笑，那一刻确实让他放下了一点心。

可杰中午却没能赶回来，那一天的路非常不好走，一直都在堵车，带着游客们游览完了规定的景点，又把他们送回酒店，回到车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车子才开到公司不远处，已经发现门口的路被围得水泄不通，满地的水和泡沫，还有消防和救护车尖利的警笛。可杰的车开不进去，正在犯难，却见单位几个调度跑了出来，几个人在车下一边指挥一边散开人流，可杰的车才从平常不怎么开启的紧急门开回了车场里。

车场里更是一片狼藉，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远处的车队办公室浓烟滚滚，整整一排房子的外墙都被熏的焦黑。

可杰狐疑的下了车，拦住一个相熟的调度：“这是怎么回事？着火啦。”

“哪啊？”调度只咂舌：“出大事了！出人命了！”

可杰瞪大了眼睛：“啊？”

调度接着说：“就跟你不错那个小孙，早上不是跟队长吵架了吗，上午十点来钟的时候，他突然就冲进队长办公室，当时队长和我们主管都在呢，他掏出一个灌了汽油的瓶子就泼汽油，我们主管反应快，推开他就跑，谁知道这小孙动作也真快，噌一下就把打火机点着了，轰一声，队长都烧得缩成一个团儿了，主管刚跑到门口，也烧得够呛，后背都成了黑炭了，小孙倒是还没死，也就差半口气了。”

可杰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一阵冒出冷汗，调度看了他一眼：“你们队长也真惨，连火化都不用了，直接……”他把手一伸，做了个完蛋的姿势，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都没有人形儿了。”

可杰觉得腿都有些发软，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三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瞬间变成三块焦炭。一种悲苦和惊惧交替袭来，可杰觉得很有痛痛快快吐一场的冲动。

可杰没有通知别人，自己去了医院，在烧伤科找到了人，整个一条楼道，有痛哭失声或者怒不可遏的家属，有闻讯而来的单位领导，也有很多记者和不明情况看热闹的人们。可杰偷偷溜到里面，看见车队的另几个跟着过来的同事。一个同事趴在他耳边说：“主管作手术呢，情况不好，百分之九十烧伤，医生说生还希望不大，车队领导刚才说全力治疗，不惜代价，给家属留下了慰问金。”

可杰问：“队长呢？能去看看吗？”

同事便拉他：“让法医拉走了，你也别看了，太惨了。那么大个人，最后就剩了那么小一点点。”可杰觉得眼睛忽然热了起来，想起队长一贯的样子，一个粗声大气的高个子男人，嘴不好，心却不坏。同事又拍了拍可杰的肩膀，指指最里面的一间治疗室：“小孙在那里面那间，大夫过来问了问治疗的事，车队领导没之声，就那么躺着呢。”可杰问：“你去看了吗？”同事便摆手：“甭去了，丨警丨察刚还在呢，别去惹那个麻烦了。”可杰没出声，却还是往里走去，走到门口，犹豫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担架床上模模糊糊躺着一个人，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可杰不敢上前，因为那人像鬼一样尖利的叫喊着，剧痛让他嘶哑的喉咙分外吓人，可杰犹豫间，一个大夫带着几个人走过来，看见可杰问：“你也是一个单位的吧，你们这人救不救啊？不能就这么放着啊。人现在很危险，出了问题我们不负责。”可杰说不出话，大夫看他一眼：“你不是家属吧？赶紧叫他们家属来人，要不就找个说话管事的来啊。”大夫说着往外走：“都乱成一团了！”

可杰始终没有走进去，他掏遍全身，掏出所有的钱，偷偷放在最门口的桌子上，然后转身，逃也似的跑下了这座“活阎王殿”似的医院楼。

小孙和调度主管在当天夜里都死了，单位给队长和调度主管办了隆重的追悼会，发放了一大笔抚恤金。小孙老家的父母没来认领尸体，最后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了结的。

追悼会那天可杰看到了队长的儿子，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长得很像队长，身量还很瘦弱，抱着一张巨大的黑框相片，相片上的队长仿佛和平时的摸样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