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这时候，凤洁带着几个人走进饭馆，那几个人是她的朋友，特意来捧她的场吃饭，凤洁环视了屋里一圈，发现已经座无虚席，正没主张，转身看见可勇，可勇已经端着没吃完的锅贴站了起来，嘴里尤塞着半个锅贴，说不出话，比划着让他们坐在这里，因为腾不出手拿茶杯，半杯茶仍放在桌上。
凤洁便立刻撂了脸，走过来一伸手，半杯茶便泼在了可勇面前的地上，凤洁尖声叫着服务员的名字：“小霞，你过来，没看见客人来了，还不收拾地方，没眼力见儿！这桌子上是什么啊？杂七杂八的东西占着桌子不挪走，你还想不想干了？”
小服务员被吓得团团转，可勇的半个锅贴堵在了嗓子眼，华珍在后厨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在切菜的菜刀一用力剁在墩子上。
“不干了！”华珍心想，才要出去却被后厨帮忙的人拦住了，厨子也在劝：“大姐，算了，老板娘就那德行。”
华珍咽不下这口气，可想着又到了年底，花钱的地方多，少不得还是忍了，下班出来找可勇，可勇正在外面的旧书摊旁坐着，和摊主聊天。
华珍走过去：“我说让你别来吧，不是找别扭么，屋里不让待，你还得在这冻着。”
可勇笑了一下：“下回真不来了，这凤洁够可以的，可杰的面子也不给。”
“谁给谁面子啊？”华珍说：“在人家眼里咱们就是来干活的，何况你不常在这你也不知道，可杰和凤洁天天吵，急了就动手，来这几个月，不够给他们拉架的呢，这两口子，谁能管得了谁啊。”
可勇说：“那不行你就回来吧，老受气也不行啊。”
“也没老受气，”华珍紧了紧领口：“先干着吧，多挣一点是一点，咱们家那边不是有信儿要拆迁了吗，搬家要花钱呢。”
提起这个，可勇便笑了：“可不有信儿么，拆迁办都选好办公室了，就在咱们前几排的院里，你们老头老太太的户口跟着咱们，能分给三居室。”
“富夏还没成年呢，行吗？”华珍问
“不行不搬，”可勇笑了：“得要个三居，一步到位，到老了，闺女结婚都够住了。”
华珍也笑了：“你还想得真远。”夫妻两个笑着，蹬上车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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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勇家的拆迁很快便开始了，其实那几年，这个城市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几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大坑和大土包，各式各样的机器和噪音，这个曾经静美的城市便慢慢脱去了韵味十足的外衣，开始了现代化和国际化的脚步，对于百姓而言，其他的体会都不如拆迁深刻，拆迁潮第一波的开始，可勇家赶上了这个时髦。
第一波的拆迁潮没有像之后那样，使得很多人因此而发家致富，最开始的拆迁只是补偿一套新的住房，位置大都还在比较偏远的地方。可勇家的一间平房和一间小厨房，能够换到一个崭新的两室一厅，可勇并不满意，便又当上了第一波的钉子户，虽然这个城市的拆迁潮前后历时几波，补偿方式多种多样，但钉子户的斗争方式却从始至终都是大同小异的，坚持再坚持，加上微妙的斡旋和以退为进的小让步，尽管艰苦卓绝，但是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可勇最终还是成功的拿到了一套三室一厅房子的钥匙。
去看新房的那一天，华珍特意买了崭新的扫把和墩布，一家三口去新居打扫，钥匙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三个人迟迟没有迈进去，站在门口看了又看，眼睛和头转啊转的，最后转到彼此身上，全都笑了。
雪白的墙，一碰会碰一身的白，富夏却不管，只管用手在上面摸了又摸，华珍一叠声的在后面喊：“看你手脏，别摸个大黑手印儿！”可勇在三间房子里面来回来去的走，怎么也不肯停下来歇一歇。
等了这么久，等到这一天，尽管辛苦，终究还是等到了。
可勇想起那一年，自己从郊区的火车机务段调到城里的勘测所上班，走的那天是个傍晚，肩上背着简单的行李和被褥，从南站下车走出站台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却没有温馨，只有凄凉。那年家安和玉芳正好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到了农村，城里的房子被没收了，可勇只能投奔一个远房的亲属家落脚，亲戚家住在一个小砖楼中，点点灯光从家家户户的窗口泻出，可勇扛着行李却迟迟不肯上楼，尽管那家亲戚人很好，但寄人篱下总是不好受的，可勇记得那天在小砖楼的楼下抽了很久的烟，直到半包烟抽光了，可勇下意识的攥了攥拳头：“总有一天！”可勇站起身，扛起了行李包上楼去，“总有一天，在这个城里，我得有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楼房。”
“那我这辈子就算成功了。”可勇暗暗给自己定了义。
其实关于“人生的目标”，那些所谓“鸿鹄之志”的总是嘲笑那些所谓“短浅的燕雀”，但现实却是，拥有看起来不难实现目标的人，往往都是在实实在在的努力着。而那些好高骛远人的目标，不过是件挂在橱窗里金光闪闪的华服，他们用手指着它告诉别人：“我要不就穿它，要不就冻死。”用自我想象的伟大掩盖赤身裸体在冷风中瑟缩的尴尬。
可勇看着这套属于自己的单元房，怎么看也看不够。
……
一天，凤洁和可杰又都不在店里，忙过了中午的高峰，华珍便到后面一间暂时当做仓库的房子里打算咪一个午觉，早上饭馆开早点，起的特别早，中午有个空闲，华珍总是要闭一闭眼睛，不然晚上实在撑不住。富夏在柜台上玩，华珍便说：“你好好看着东西，如果有客人来，你就进来叫妈。”富夏答应了。
睡了不多时，吵醒华珍的却是凤洁骂骂咧咧的声音，华珍才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见前面吵成一团，是很多人劝解的声音，还有凤洁的高声：“当我每天不在店里，我就由着你们算计啦？别把人当傻子，想占我便宜，我看你们还嫩点。”
华珍忙起身到了前头，厨子和几个小服务员在一旁站着，见了华珍都有些躲躲闪闪的，富夏呆愣愣的还坐在柜台里，一头雾水的样子，一本平时给客人点菜时候记录用的小票本儿扔在地上，凤洁翘着二郎腿，瞧见华珍出来了，狠狠甩了一记白眼。
华珍瞧出苗头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好问别人，先问富夏：“富夏，怎么了？”
富夏摇了摇头，有些害怕的样子，华珍看了有点心疼，但还是问：“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弄坏了？还是惹了什么篓子了？”
富夏没来得及答话，凤洁却伸出胳膊使劲儿朝华珍一挥：“得得得，你问你们家孩子干嘛，她懂事吗？”
华珍忍着气：“好，我不问她，那你跟我说，你这是冲谁？“
“冲谁？”凤洁站了起来：“谁偷鸡摸狗我冲着谁！”她伸脚把地上的小票本往前一踢：“你自己看看，怎么回事？”
华珍捡起小票本，翻了一翻才发现，原来是后面少了几帘粉红色的单子，不知被谁撕去了，还撕得残次不齐的，华珍明白了，凤洁是觉得有人趁她不在做了生意没报账，私自把钱昧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