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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来接富夏的不是爱苗，而是爱红，爱苗最近在积极的学英语，今天有课来不及，爱红便带了富秋和冯青过来，富夏见了她们，到底是孩子心性，心情好了很多，也就痛痛快快的随着她们走了，一路上富夏问爱红：“大姑，最近怎么看不到小姑了。”

“她忙呢，准备出国呀。”

“出国？”富夏想了想，撇了撇嘴：“去找沈正标啊？”

爱红被富夏这话惊了一惊：“你这孩子，怎么知道的？不许乱说啊。”

富夏说：“我知道小姑和沈正标的事，我妈说他不是好人。”

爱红叹了一口气：“嗨，也不能那么说。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怎么不坏？”富夏瞪大了眼睛：“我觉得挺坏的。”

爱红笑了：“富夏，都说你不爱说话，大姑说最有心眼的就是你了。”

富夏没有理爱红，而是继续说道：“他是坏人，还找他干嘛？”

爱红便不笑了：“也不是要去找他，你小姑是要争口气呗，唉，她也是委屈啊。”

富夏眨了下眼睛，也没再问下去了。

爱红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妈，跟你说过大姑什么没有？”

富夏看着爱红：“说什么？”

“比如说，说大姑和姑父什么事？”爱红有些犹豫着。

“没有，”富夏想了想：“哦，我妈说大姑父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不能在这里住。”

“还有吗？”爱红有些不放心。

“没有了，”富夏认真想了想：“真的没有了。”

爱红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富夏望向窗外，心里有点忐忑，其实她听见过妈妈和爸爸说，大姑父和别人“跑”了，为什么要“跑”呢？富夏有点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跑”不是什么好事情，否则别人说起这事来不必躲躲闪闪的，富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妈妈今天也还不是“跑”了，没有遵守和自己的约定。难怪“跑”这件事是不好的，的确是让人怪伤心的。

天很冷，鼻息吹到玻璃窗上，那里便是一小块模模糊糊的湿润地方。

*第13章*

爱苗临走之前，正好赶上了“十月一，送寒衣。”玉芳去世多年，每年的今天大家都是各自焚些纸钱和“寒衣”，并不聚在一起，今年因为爱苗要出国了，于是一家人聚齐了，置办了很多玉芳生前爱吃的东西，香烛、以及各色各样的冥币和纸作的寒衣，想要一起给玉芳上香，顺便对她念叨念叨：小女儿要出国了，以后清明怕是不能再一起焚香祭奠了。

爱苗要爱红陪着，跑遍了各式各样的丧葬用品店和纸活铺，几乎市面上有的冥币类型她都买了一些，专挑“面值”大的：千万，一亿之类的，一大摞一大摞的买，还有各式“金银元宝”。爱红随身带了四五个尼龙绸的书包，愣是装不下，好不容易等爱苗买好了冥币准备走了，却又折回去，爱苗说：“都是‘整钱’，妈花着也不方便，再买几刀圆纸钱，两掺着，方便。”爱红不拦着她，爱苗便又挑了很多，抱在怀里。

选“寒衣”的时候，爱苗更是仔细，“寒衣”的档次参差不齐，有象征性的用彩色纸印的棉衣样子，也有比较高档的，用正经的布料缝制的，带着细致的盘扣儿和锁边儿，真的絮着棉花，女士的还在前襟儿别着金色的“别针”或是在脖颈处挂着一条“珍珠项链”，爱苗看也没看那些纸的，直接挑了很多套绸缎的，还用手捏来捏去，挑棉花絮的厚一些，均匀一些的。林林总总买了很多，两个人几乎拿不了了，才终于回家去。

日子到了，爱红和爱苗做了很多菜，全挑当年玉芳最喜欢的，爱苗特意请了华珍来，由华珍手把手的教，自己亲手做了“砂锅白肉”。一切置办妥当了，爱苗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个人呜呜咽咽的，跪在玉芳的骨灰坛下念叨了很久，直到家安敲门进去：“闺女，你妈知道了，儿女都是各自奔前程，你妈不会怪你的。”

爱红和可勇可杰坐在外间的沙发上，谁也没说什么话，爱红悄悄抹了抹湿润润的眼睛，转头一看，可勇低着头，可杰的眼圈也红了。

夜色降临之后，兄弟几个拿着东西来到楼下的十字路口，可勇用白丨粉丨笔画了一个圆圈，留上一个口子，兄弟几个蹲下身子，一件一件烧起来，脆薄干燥的冥币和纸钱，被火舌一舔就化成了黑烟，爱红一张一张慢慢的放着，黑烟直扑到脸上也不察觉，只说：“越烧越旺，咱妈来取钱来了。”可杰和爱红一起，念念叨叨的说着一些家里的情况，仿佛唠家常一般，爱苗默默的往火里不住的送东西，却并不出声。陆续又出来了一些人家，也都画好了圆圈各自祭奠各家的先人，爱红看爱苗一直情绪低落，便也不住的拿话哄着爱苗开心。

“苗儿，你看，这棉衣多好看多厚实，你看看别人预备的，都没有咱家这么齐全。”

“光纸钱就这么多种类，妈在那边买房子置地都花不完，再顾上几个丫鬟老妈子，妈又能过上有钱太太的好日子了。”

“今儿给老太太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够老太太好好吃上一阵子了。”

爱苗勉强答应了几句，爱红便继续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但是言多必失，最后，爱红说了让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尽管是无心，尽管这句话带来的所谓的“后果”没有任何有力而科学的证据，但爱红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之后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备受煎熬，心病难愈。

爱红记得当时她看着可勇把一大摞写着“十亿圆”面值的纸币塞进火苗里时，不知为何便脱口而出：“这么老多，妈是怎么花也花不完，咱们每年清明也烧很多呢，妈要是花不完，就让爸一起帮着花吧。”

话一出口，自己觉得不祥，忙吐了几口口水，兄弟几个却全都没有注意，只有可勇正在用木棒挑起纸灰检查是否烧透，听见爱红说的之后，便答了一句：“大伙都这么烧‘大票’，阴间怕是早就通货膨胀了。”

爱苗便笑了，大家都笑起来，旁边烧纸的一些人听见也笑了。有了笑声，一片肃杀的火光之下，整条街竟也变得有几分温暖。

……

爱苗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这在几乎是铅灰色的冬日里还是很稀罕的，阳光耀眼，世界被照耀得明媚鲜艳，爱红对爱苗说：“这是个好兆头，你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王建安也来了，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爱苗一直躲着他，故意装作忙忙碌碌的整理东西，和家人说话，一直拒绝他的靠近，王建安便放弃了，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站着，直到爱苗准备进机场的时候才走了出来：“那个，我带了相机，大家一起照张照片吧。”

一家人站在机场的大门前，王建安举起了相机，爱苗对着镜头笑了，尽管笑容中有愁绪，但还是灿烂的。王建安的手很缓慢很缓慢的按动了快门，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相机能定格的不是影像而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