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筷子夹出差不多燃尽的焦煤，填新的压成大圆饼的煤块进去烧，炉膛里的火光烤着可勇的眼睛，他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富夏听见自己打了一个哈欠，她觉得很困很困了.

……

爱红回来了，因为冯青的户口终于办了回来，也因为她离婚了。至于离婚的原因，爱红只和家安交代了，甚至对于爱苗，爱红都只字未提，爱红搬回了家安这里，工作关系调到了纺织厂，做后勤，收入不多，一个人带着冯青和富秋，很有些艰难。爱红的丈夫冯大文偶尔寄些钱来，也是断断续续杯水车薪的，自从可庆出事之后，除了富春，感受最深刻的就是富秋了，吃穿用度一下子平凡了起来，甚至比起从前父母没有离婚前的时候也差了一些。

富家最近仿佛一直被阴云笼罩着，那一年的春节也就马马虎虎的过去了，过了仿佛很久似的，却终于有了一个好的消息传来：华珍的手术进行了，而且非常的顺利，虽然历时十几个小时，但肿瘤被干干净净的取出，医生对守在门口的家属说：“恭喜，非常成功！以后任何活动应该都不会受到影响。”可勇紧紧握着医生的手，觉得自己傻兮兮的，想说的感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而华珍做手术的那一天，并没有人告诉富夏，富夏便照常去上学，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上课没多久，老师便开始点评同学们的作文，老师抽出了一位同学写的文章，当做范文来朗读。富夏在这个时候又跑神了，因为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了玻璃黑板上，乌突突的玻璃被照得毛茸茸的，黑色上仿佛腾起了一股烟雾，富夏的心思跟着烟雾的飘渺也飘渺起来，老师念得字一个也没有听进去，直到老师叫她的名字才如梦方醒的站起身来。

富夏定睛一看，老师正拿着两张作文纸朝着自己摇，富夏忙走过去，接过了作文纸，纸的右上方赫然写着一个鲜红硕大的“优秀”，下面则是自己写的工工整整的名字“富夏”，老师对着自己说：“下次还要好好努力。”富夏机械性的点了点头，走下讲台，旁边桌的同学小声说：“富夏，没看出来啊，作文让老师读啦。”

“刚才读的是我的作文吗？”富夏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又听见老师说：“作文成绩得到‘优’和‘优秀’成绩的同学请到前面来，奖励大家一人一面小红旗。”几个孩子便走上讲台，富夏也上去，发现身边都是班里总是成绩前几名的几个学生，富夏有点不好意思，老师却偏把刻着红旗的印章先交给了富夏：“你先来吧，你这次的作文成绩是班里的第一名。”

富夏接过印章，沾满印泥，走到了红旗榜下，所谓的红旗榜是一张雪白的挂历纸，一行行写满班里同学的名字，红旗就盖在每个名字的后面。富夏看着自己名字后，尚是一片雪白，于是吸了一口气，很郑重的把印章盖下。因为紧挨着名字的一块地方有些淡褐色的污迹，应该是扫除时候抹布挥上去的脏水印，富夏觉得自己第一面的红旗至少应该盖在一个相对完美的地方，便往后错了错，挑了一块洁白无瑕的地方，盖好了红旗。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老师已经在背后开口了：“富夏，你为什么不挨着名字盖，非要盖到那么远去啊。”

富夏吓了一跳，回过头，同学们却已经哄堂大笑了，老师的面色有一点生气，走过来拿过富夏手里的印章：“你是不是也觉得一面红旗太少了，和好同学长长的红旗列相比有点不好意思？”老师特意走到红旗榜前，用手指了指富夏名字后面的空白：“但这里是空的，所以你把红旗盖在后面也没用，你应该好好学习，努力多得红旗，这样才能真正的赶上好同学。”

富夏没有说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手上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红印泥，脏兮兮的，富夏没想过要和老师解释自己的行为，因为即使是个小孩子，也能明白：说与不说，别人对你的成见都会顽固的在那里。富夏并不在意，她回头看了看红旗榜，一面小红旗已经飘在哪里，是她为自己赢得的，一面代表着“第一名”的小红旗。

富夏决定留着手上的印泥，在回家的时候不经意的被大人们“发现”，这样她便能顺理成章的讲述自己赢得红旗的事情，富夏有些高兴，想笑，想了想却不肯真的笑出来。

……

华珍出院的前一天，可勇去医院给她收拾东西，富夏偏要跟去，可勇只得带她去了。进病房的时候，病房里闹哄哄的，最里床的女孩今天也出院，正忙乱着，富夏看了看，问华珍：“妈，那个姐姐好了吗？”

那女孩的妈妈正费力的给她套上一件红色的毛衣，富夏第一次看清楚女孩的模样，没有头发的头上戴了一顶粉红色的毛线帽子，即使满脸病容，也能看出十分漂亮，只是没有一点精神，哭哭啼啼的，她爸爸背着她，稍一用力她就哭喊起来。

“怎么？出院了？”富夏听见可勇问华珍。

“是，走了，大夫说了，顶多还能活一个月，她们决定回家去了。”华珍小声说：“唉，可怜，才十九岁。”

富夏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心里觉得撑得满满的，有些害怕、有些难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女孩的爸爸背着她先走出了病房，她妈妈跟在后面，拽着两个大大的旅行袋，出门之前和同病房的人告别了几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女人一转头看见了富夏，对她笑了笑，富夏注意到她和那女孩长得几乎是一摸一样，就是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

后来据听说，那个女孩在回家的火车上就停止了呼吸。

在华珍病好之后，富夏常听见华珍说：“人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就去医院的重症病房坐一坐，保准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

今天是不是该高考了

最紧张的时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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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珍出院后，暂时住到了娘家，华珍的父母身体尚健，方便照顾她。家安那里孩子多，可勇便接了富夏回家。父女两个开始了暂时没有华珍的生活，有一点点局促和粗糙，但却是快乐的。

富夏小学快要毕业了，每天放学后就会到可勇的单位等可勇下班，再一起回家。每天坐在可勇的自行车后面，父女两个总有说不完的一些话题，回家的路程不算很近，但很有趣。富夏胖乎乎的，运动神经天生迟钝，别的小孩子都能够灵巧的跳上车后座，但富夏不会，只能让可勇扶好自行车站定了，富夏才敢坐上来，可勇会问一声：“坐好了吗？”得到女儿肯定的答复之后再把车子蹬走，有时候，可勇也会笑富夏笨，但当富夏提出要学跳车的时候，可勇又说：“别学了，跳不好再把你的牙磕了，你就等我停好了再上来吧。”对于富夏，可勇比她自己本身更胆小，更担心可能的危险。

父女两个人的晚饭，几乎也是固定的菜式，米饭、醋溜白菜和一个荤的熟食，大多数时候是各式各样的香肠，有时候是圆圆的松仁小肚或是酱牛肉之类的。可勇在熟食店或者食堂买好，拎回家来，冬储大白菜整齐的码放在窗台下，可勇用菜刀把菜帮片的薄薄的，加醋爆炒，勾一点点薄芡，清香爽脆。但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厌烦的，但富夏却从没向可勇抱怨过。在富夏长大以后，从来不吃白菜，但却又喜欢买，她总是跟别人笑说：“白菜吉利，白菜就是‘百财’。”每次见到新鲜水灵的大白菜，富夏总喜欢买一棵抱回去，摆放在厨房里，每一次看见，心里就会格外的舒服和温馨，但她从不吃白菜，“小时候吃伤了。”有人问的时候她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