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苗跟在他们身后，她一直不敢回头，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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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了一辆出租车，三个人上车回家，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契的把眼光锁定在车窗外转瞬而过的景色，只有家安一个人无神的盯着出租车前方的那块后视镜，连眨眼都不曾，出租车司机诧异的频频扫视着后视镜，每次都能撞上家安没有焦点的眼神，心里不觉毛棱棱的，那眼睛似乎在时时刻刻的盯着自己，又仿佛空洞的只是两个玻璃球。

毫无表情的苍老面孔，也许最能活化出凄凉。

几个儿女劝了几天，家安始终是呆愣愣的，最后还是爱红的一句话终于打开了家安的心门，爱红说：“爸，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听人家说，只要好好表现，就能减刑，改判，到时候可庆有了出来的日子，您还能见着他的，您可要好好活到那个时候。”家安听过这句话之后过了片刻，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再那么空洞，竟然转了又转，问道：“能吗？”

爱苗和爱红赶紧点头，可勇也说：“大哥的房子和财产抵上了一些钱，人家公丨安丨局也还在追那个卷款的人，钱如果追回来，大哥只要好好表现，应该有减刑的希望。”

家安重重的点了点头，觉得心里亮起了一道光。自玉芳去世，活着与死去在家安心中的天平上一直失衡，活着似是一种拖延，相反死亡却带有一些希望，玉芳、父母在那一世的消息让他牵肠挂肚，仿佛一扇门，也许推开之后则能带来更令人踏实的相聚和真正可以到达“永远”的乐土。

好与坏总是相对的。但是今天，活着似乎第一次带来了如此大的吸引力，让家安的生活终于有了“盼头”。曾经对于对家安来说，他已经看过了儿女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整个过程，孙辈的成长则不过是一个重复的必然，能不能看到已经无所谓。也正是因为此，家安曾觉得自己剩下的人生一直缺乏必须进行下去的意义，尤其在玉芳走后，这种念头更是明显。但可庆的事情却改变了他的想法，这件事情虽然让他的心备受煎熬，但他却不想就这么快的死去，而留下这个遗憾了。他至少要知道可庆能够重获自由的消息才能安心，也算是给自己松掉枷锁轻装上路的一个安慰。想到这里，家安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心明眼亮。

“对，我要等着可庆出来，这样到了那一边，也好给你爷爷奶奶，还有你们妈一个交代。”家安站了起来：“你们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咱们照常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希望带来失望，才能重新衍生出希望，人生的意义就是在起起伏伏中获得的一些苦，回味出一些甜。

……

*第9章*

华珍的病比他们预想的还严重。他们最先住进了家附近的一家医院，虽不是专科，却也是大医院，没想到第一天检查照片子，就非常的不顺。一连拍了两次的片子，那位医生总是摇头：“不行，片子拍得太花了，这里的那条骨头都看不清，”他指着片子上模糊成团的一个区域给可勇看：“要去重拍，让他们拍清楚一点……”

当可勇推着华珍第五次去拍片子的时候，连负责拍片的女大夫都发怒了：“怎么又来了？”

“大夫，”可勇小心翼翼的说：“主治大夫说不行，还是不太清楚。”

女大夫把片子扔在桌上：“再拍最后一次，如果你拿去他还说不行，你就叫他自己来拍！”

可勇不敢说话，拍好了片子却没有带华珍去诊断，而是给街坊的一个大姐打了电话，大姐家的亲戚在这家医院工作，可勇想找他帮帮忙。还算顺利，人很快联系上了，那位亲戚带着可勇和华珍找到了骨科的一个专家，求他帮着看一下。

那位专家是个瘦瘦的老头，看上去很精神，他利落的接过片子，刷的一下插在灯板上，看了一眼，回头问可勇：“这片子怎么了？”

可勇忙说：“大夫，不是这片子怎么了，是看诊的那个大夫说片子拍得不清楚，不给我们出诊断书，您看，这里，他说这里一片花，找不到应该有的那块骨头。”

老大夫很迅速的笑了一下，马上就收住了，然后转头回去对办公室里的另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咱们这的X大夫，这是什么业务水平？”他转过头对可勇说：“这哪是看不清啊，这是一个瘤子，大瘤子，把那块骨头包住了，哪还能看见骨头啊。”

那块阴影真的很大，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张片子，像一大团阴云，瞬间笼罩在可勇的心上。

后来，这位瘦瘦的骨科老专家告诉过可勇：“您爱人的这个肿瘤最好不在我们这手术，我们这条件和医疗水平都不行，您还是要去专科医院。”那个老大夫人很实在：“当然，如果您让我来做这个手术，我是求之不得的，这种病例很难遇到的……但是出于为您考虑，您最好还是去找专科医院找那位余专家，他是最好的骨科大夫，很多国外的手术都请他过去主持。”

可勇连声对那个老人道谢，心里却很茫然，那家专科医院全国闻名，要住进去，谈何容易啊。……

华珍住进了全市最好的专科医院。能住进这家医院就像历尽了千难万险，可勇几乎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和他们的关系，医院没有床位，连院长亲自出面都解决不了，最后还是托人求到了那位主刀的余专家，专家了解了病情，才给他们加进了一个床位。

华珍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几乎病房里每一张病床上的病人都对她横眉冷对，也难怪，平白无故多加进一张床，对别人来说，也意味着不方便。除此之外，大家也对华珍享受的“特权”暗生不满，虽说表面上谁也没有说话，但心里却都是不舒服的。但华珍和可勇全当做没看见，这是好不容易到来的一个希望，不可能轻易放弃。

住院没有几天便查出了结果，也就是因为这个结果，使得华珍的病格外受到重视。在华珍的腰部后方，盆骨里面，长了一个像婴儿脑袋大小的瘤，因为大，所以和一般意义的瘤不同。除此之外，这个瘤的位置还位于多神经和血管交汇处，地势险要，切除手术中一点点微小的偏差都会让人轻则瘫痪重则死亡，用医生对家属的话来讲，便是一种最坏的可能：“可能患者都下不了手术台，就会过世的。”

但也就是因为此，华珍的这个手术却似乎成了一座巍峨的堡垒，能够攻下它必然会在医生的从医生涯中竖起一座丰碑，科里最好也是全国最好的两位医生都相当重视，别人也许无缘得见的两位专家却是每周两次准时出现给华珍诊病，华珍因为自己这个恐怖的瘤子，享受到了VIP的待遇。

华珍对可勇说：“所以得病也要得这种疑难杂症，小打小闹可不行，哪轮得着这么好的大夫。”可勇却板起了脸：“瞎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