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苗赶忙跑进去，家安正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身上还系着围裙，脚上还蹬着拖鞋，见了爱苗，家安倒还平静：“给你姐也挂个电话，让她回来，人多，一起想想办法。”爱苗无可奈何，只得安慰了家安两句，又找到丨警丨察问了问情况，丨警丨察回答的格外严肃和简练，只是说要把人先扣押，然后准备要开始走司法程序了。

爱苗问能不能见一见大庆，丨警丨察说：“现在不行。”

爱苗带着家安走了出来，和门口的两兄弟说：“咱们还是先回家吧，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家安这会便抬起头来，对可勇说：“你先回家吧，华珍那也离不开人。”

可勇说：“华珍在医院呢，我小姨子在那看着，没事。”

家安点点头：“那咱们先还是去老大家吧。”

大家来到了街上，家安忽然拍了拍脑袋：“天爷，我都给忘了。”说着掏出钥匙塞在爱苗手里：“你快先回家，孩子们应该都放学了。”

爱苗忙说：“爸还是您回家吧，您还穿着拖鞋呢，不冷吗？您回去等消息吧，我和哥哥们去。”

家安只是推爱苗：“你就回去吧，看着孩子们，别忘了给你姐姐打电话。”

终于来了一辆“面的”，家安伸手拽车门，却没有拽动，司机大着嗓门在里面喊：“往里推着点拽，这门子不好使了。”

可勇忙拉开了副驾驶：“爸，您坐这。”安顿家安坐好了，兄弟俩也爬进后面的车厢，爱苗看见车窗里的家安的白发一闪，车子开走了，她忽然用手捂着嘴，哭了。

爱苗回到家的时候，富夏和富冬正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爱苗赶忙带孩子进屋，又给爱红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爱红急的仿佛是被点燃的干草，一叠声要爱苗快点挂上电话，说她要去火车站买票回家，爱苗略劝了几句，要她别太着急，不过自己也觉得这些劝人的话丝毫没有意义。

夜深了，父子三人才回到家，富秋跟在他们身后，眼睛红红的，爱苗见了问：“怎么她一个人来了，富春呢？”可杰说：“跟她妈一起呢，我们带秋儿先过来，别在那添乱了。”

家安叹了口气，对可勇说：“你也走，去医院吧，华珍那我也不放心，这边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事，你先去吧。”可勇看了看表，答应了一声，才要走，家安又说：“你们都去单位问问，咱们托托人，能使点劲儿就使点劲儿吧，别……别让你大哥真给人崩了。”这一句出口，家安忽然大哭起来，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便也跟着哭起来，爱苗和两个哥哥忙劝着，劝了那个顾不得另一个，乱成一团。

直到家安情绪渐渐平复了，可杰才走，可勇也准备出门，又回头和爱苗说：“老五，要不我把富夏带走吧，富秋也来了，这忙忙活活的，别添乱了。”爱苗摆手：“无所谓，一个也是照顾，三个也是照顾，你那边哪有时间看着孩子。”可勇说：“让她先住她姥姥家吧。”爱苗想了想：“算了，那边离孩子上学太远，就在这吧，没事。”

可勇走了，爱苗给家安煮了热热的面条，逼着家安吃了半碗，家安连声叹气，又说：“老五，你哥这次悬了，七十万呢，是小数吗？“

爱苗也吃了一惊。七十万也许在今时今日不过是大城市的四分之一套房子，但在当年的百姓心中，却是也许能买下城门楼子的巨款。爱苗听见家安自言自语的说着：“大庆家里都给封了，东西上都是封条，保险柜全空了，敏芝的首饰匣子都封上了。孩子哇哇的哭，敏芝的脸刷白，糟心啊。”

爱苗忙劝：“爸，这也是好事啊。丨警丨察说了，欠款抵上可以判的轻一点。”

“哪还抵得上啊，”家安摇头：“你哥也是让人坑了，真正拿钱的人也跑了，他掉进人家的套儿里了。”

爱苗又问了几句，家安也说不清楚了，反反复复只说可庆被人坑了，爱苗瞧家安的精神不好，越发不敢再多问，忙打发他睡下了。走出屋子的时候，爱苗听见家安叫了一声玉芳的名字，然后说道：“与其这样，不如和你早点走了心安啊……唉，放心不下。”

因为这一句“放心不下”却让爱苗暂时放下了悬起来的一颗心，爸爸应该也不会因为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司法程序很快便走完了，兄弟几个乱七八糟托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钱，最后却也不知道使上劲儿了没有。

人太多太杂，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哪些是真有用的，哪些不过是疾病乱投医。但是不管怎么样，判决书却如期下来了——无期徒刑。当庭宣读的时候，这判决仿佛一个炸雷响在富家人心上。爱苗依稀记得法警把可庆从法庭押下去的时候，可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没有特别憔悴，却瘦了很多。

富家安走出法院的时候，眼前的景物都像被刷上了一层灰浆，远处有群人在大声谈论着，间或传来一两声怒骂，其中一个转头看见了家安，恶狠狠的盯着。爱红和可勇忙把家安快步搀走了，那是那些损失惨重的受害者，他们对这个判决并不觉得特别过瘾，爱红和可勇都怕他们的怒火蔓延过来，让本已经很受伤害的家安再遭受些额外的伤痛。

可家安却执意不肯走，只拉着儿女的手：“咱们还是过去给人家陪个不是吧，怎么说也是你大哥的错。”

“爸，不行，”爱苗忙说：“人家都正在气头上，咱们过去不是撞枪口么？您那么大岁数了，我和哥哥只有两个人，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咱们肯定要有危险的。”

“能怎么样？打两下骂几句我也都认了，这些钱不是小数，那得让人家着了多大的急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哥虽然也是被人骗了，但这些人可都是被他连累的，这个帐，咱们得认。”家安说着继续往那边走过去。

爱苗和可勇赶上去几步，一左一右护着家安，在离那些人不远处，家安站住了。他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着，腿也在颤抖，想说些什么，却一直发不出声音，过了一会，家安便低下头，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爱苗忙伸手去搀，家安却不起来，那些开始还怒目蹬着他们的人们已有些转过了头去，大家僵持在那里，四周静极了，爱苗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冰冷的，但是脸却像充血一般的滚烫。

终于有个中年妇女抬起了头，伸出手对着家安他们挥了挥：“别来这套了，你们走吧，竟干这些没用的。”她身后的人群里又传来了几声模糊不清的骂声，一个人大声说：“鞠个躬就行了，你们家想办法还我们钱！”

家安没有动，爱苗就开口道：“对不起……”才说了几个字也说不下去了，家安按住爱苗的手：“那欠款要是追不回来，我们一定想办法还。”

那妇女便一路挥手：“行了行了，别说了，走吧走吧，你们不还也得行啊？你问问这些人能干么？”

可勇搀起了家安，和爱苗一起把他往路边拉去，可勇紧紧的挽着家安的胳膊：“爸，走，咱先回去再说吧，您等等，我拦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