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安的眼光又扫到了富夏，又说：“你啊，也像你爸爸，蔫儿有主意。你爸爸小时候是个坏小子，不言不语心计多，那时候他不知道从哪踅摸出一根小铁管，用黄豆堵了一头，然后对着另一头的小口放个屁，赶紧用手指头堵住，晃晃悠悠的走到别的小孩面前，把小铁管往人家鼻子底下一放，手指头挪开，让人家闻屁味……”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屋里大大小小已经都笑的没有人声儿了，家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阵：“你说这个坏小子。”

孩子们听得起了劲儿，都扑到家安腿上缠着他，叫他“再讲一个”，还不住的问：“我爸呢？那我爸呢？”

“还有我妈，讲一个我妈的。”家安便一个一个的讲着，讲完了又说：“我都忘记了，还是你们奶奶记得多，要是你们奶奶给你们讲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

爱苗听了，眼圈忽然又红了，怕让家安看见，忙假装低了头在糖盒里拣糖，听见家安老半天没了动静，又抬头去看，家安正有些木呆呆的发愣，过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你们奶奶这时候不知道干嘛呢？在那边过年热闹不热闹。”

爱苗便忙笑：“热闹，肯定热闹，有我爷爷奶奶呢，我奶奶肯定做了粉蒸肉和打卤面，嘿，那该有多香啊。”

家安笑了：“傻丫头，大年三十儿有吃面的吗？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今天你奶奶应该包饺子，你奶奶包的虾仁韭菜馅儿别提多鲜了。”

家安又叹了口气：“唉，就缺我了。”

爱苗忙说：“您瞧您……”声音有些哽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又说了一句：“您瞧您。”

富秋却接口了：“爷爷，您别去，我们这边好，您还是留在我们这边吧。”

爱苗赶忙说：“就是，您看您这些孙女儿还有外孙子都舍不得您呢。”

冯青还是有些傻乎乎的：“姥爷，您要是去啊可要早点回来，早上走，晚上就回来，就跟我爸爸去上班一样。”

家安又笑了：“这孩子，这哪还有能回来的啊？去了就回不来了。”

冯青有些糊里糊涂的看着家安，家安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几个孩子才撑不住睡下了，爱苗也躺下了，却半天睡不着，朦胧着躺着，几个孩子的呼吸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着，听得格外清楚。爱苗不敢总是动弹，怕弄醒了孩子们。胳膊都压麻了，爱苗才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抬头想看一眼床头的表，却忽然愣住了。

屋子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不小的缝，从那里望出去正好就是门厅的八仙桌，桌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形还是个年轻的妇人，穿件暗绿织锦缎的中式棉袄，妇人回过脸来，依稀是玉芳的模样，爱苗不敢认，因为这张脸实在是年轻漂亮，仔细看了一看，却不是玉芳是谁？正定定的望着自己，面上全是和蔼的微笑。爱苗觉得自己的泪瞬间而出，很想跳下床扑过去，无奈手脚都是软绵绵的，吃不住一点力气，爱苗想喊，却也发不出声，只听见自己的嗓子里低低的呜呜声，玉芳笑了一会，目光便转了方向，一一扫向床上并排躺着的几个孩子，她的姿势一点没动，一双手一直随意的搭在桌子上，只有目光轻轻的移动着，眷恋得一个一个的看着孩子们，看过了，便又笑了，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了。

爱苗急的哭了起来，想叫“妈，妈你回来。”却还只是呜呜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无法释放。依稀觉得自己浑身抖动起来，意识越来越模糊。

只听见耳边是孩子的声音：“小姑，小姑。”爱苗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几个孩子都跪在床上，围着自己，爱苗坐起来，发现被子边儿湿湿的。冯青在一旁笑：“小姑，你梦见什么了，为什么一个劲儿的哭？”

爱苗没说话，回头看了看，照片里的玉芳依旧是笑盈盈的，比起昨晚的影像，有一点点苍老，却显得更有人间烟火味儿。

爱苗摸了摸冯青的脑袋：“小姑忘了梦见什么了。”

……

今天更《平生记》，周一更小灵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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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节之后，孩子们也要开学了，陆陆续续离开了家安那里，家里又只剩了爱苗和家安，爱苗白天上班后，家安便又带着茶缸和马扎下楼找那些老哥们，一聊便聊到天黑，日子久了便也品出些固定的趣味。

春风起了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容易染病的时候，老头团中有三四位便撂倒了，一场病过后，老头团便缩编了一些，一下子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谨遵医嘱在家中静养，轻易不怎么下楼，另外两位却是真的去了，一去不返。出殡那天老哥们还凑了份子买了花圈，请居委会代为送了去，谁也没去火葬场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有些地方，年龄越大越忌讳。

三号楼的老范和家安说：“不瞒您说，这几年扫墓我都没再去了，我让儿女们给他们爷爷奶奶带话儿，过不了几年，我就也下去陪他们了，这几年就不忙着见了，见的日子在后头呢。”说完便哈哈的笑，家安也笑，心里却还是羡慕的。

“您多好，还有个祖坟，有念想啊。”家安说老范便点头：“对，好事，心里有底。”

家安也跟着点头，太阳暖和和的，照的人晕晕的，不想说话，家安眯起了眼睛。

过了年，富夏来家安这里的时间多了起来，几乎每到周末都来，可勇却很少露面，每次都是富夏自己脖子上挂着月票，周六下了半天课便直接坐车来到爷爷家里。富冬是最高兴的，因为有人可以一直陪着她玩，可杰最近也常常把富冬放在家安这里，可杰两口子开了一个小餐馆，生意忙，富冬便送来要家安帮忙看着。家安本人无所谓，屋里有人气总是热闹一点，但下去参加老头团的聚会便没有那么方便了，总是去去就回，怕孩子们在家里有什么危险。

爱苗也变得忙碌了，下班回家在家里还要继续上岗，帮着哥哥们带孩子。女孩子，自然麻烦一些，梳辫子，安排衣服，挑挑拣拣，但爱苗却不嫌烦，孩子们和小姑也很亲近，所以爱苗假期几乎都待在家里，家安见了，有时候也劝她多出去玩玩，爱苗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

但富夏却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爱苗知道，是为了华珍的事情。华珍年后忽然总是腰痛，按摩针灸都不怎么管用，看了几家医院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疼痛却一天比一天明显，渐渐上班也上不了，便请了病假在家。后来，病势越来越厉害，基本上连起床都困难，整天躺在床上。华珍心里着急，心情自然也不好，家里的气氛总是很消沉的。那一段时间可勇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妻子，顾不过来，富夏一向齐齐整整的吃穿用度也渐渐马虎起来，爱苗便接手过来帮她打理。

周六，爱苗下午谈完了一个客户，很早便回家了，才进楼道门的时候，可巧遇见富夏也来了，爱苗忙叫住她，左右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富夏，你的饭盆儿呢？小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这周末带过来，小姑给你消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