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芳顿了顿，还是说：“你不是晚班吗，这还好几个点呢，你不回家上哪去啊。”

可勇说：“我上我原来插队那点看一眼去，然后还得走回机务段呢，时间也不富裕，走过去的时间您不算啊。”

玉芳不理他的倔头倔脑：“那行吧，愿意去你就去吧。”

可勇答应了一声，径直朝前走去了，玉芳上了车，刚坐好还是打开车窗叫可勇：“不行你坐几站车。”

可勇抬了抬头，把手一挥：“这哪有车啊，您就甭管了，我不怕走。”

车子开动了，可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回过头：“爸妈，咱们先送你们回家啊，然后我跟着我们这几个师傅去吃饭。”

玉芳正把头歪向窗外，一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家安接过了话头：“啊，好！你得好好请请这几个师傅，麻烦人家了。”

司机忙接话：“老爷子，您别客气，我们跟可庆都是铁磁，一句话的事啊。”

寒暄过后，家安悄悄的看了看玉芳，她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家安捅了捅她，小声道：“愣什么神儿啊，人家跟你说话呢。”

玉芳还是没动，过了会才说：“这小三啊，是记我的仇啦。”

家安问了声“怎么了？”不等回答就又说：“瞧你说的，整天价记仇记仇的，一家人哪有什么仇啊，可勇是个宁种，说话就是那么丧棒，你还不知道吗？”

玉芳转过身，摆了摆手，压低着声音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你没见刚才我让他坐车，他撅我的那句，他那是记得我那次的仇呢。”

玉芳说的那次的事，发生在不久前，有天可勇临上班出门的时候，突然来管玉芳借两块钱，玉芳已经拿出了钱包，突然想起前事，决定逗逗他：“你不是赚钱么，还管你妈要？”

“我的钱包月票都落在单位柜子里了，不管您要，我得走到机务段去，您先给我吧，回来还您。”

可勇那略嫌命令式的口气惹得玉芳不痛快了，玉芳揣起了钱包，板起了脸：“没有，早起给你小妹妹交学杂费了，现在手里一分钱没有，我要去买鸡蛋都去不了，得等着你爸或者你哥回来。”

可勇的倔脾气又上来了：“我不是昨天刚交给您钱么，您先给我，我回头再还您。”

玉芳摊了摊手：“那是你应该交的饭钱，你吃的饭不是钱啊，这钱不能动，你要是平时拿出几个活钱来放在你妈这，现在我手里也有个挪动，现在，可没有。”

其实玉芳并不想真的为难自己的儿子，一是气他，二是想借机敲打敲打，她想着可勇低一低头，自然自己就会把钱拿出来给他。

但可勇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可勇梗了梗脖子，说了一句：“没有算了。”转身就出门了。这下轮到玉芳慌神了，一叠声叫他回来，赶忙掏出小钱包拿出一些钱，但可勇早就出了家门一溜烟不见了，玉芳在屋里团团转，又犯了心焦，没钱这孩子怎么坐车，机务段在远郊，没车难道要走着去吗？

结果可勇还真是走着去了单位，据说到了单位已经是后半夜了，单位的领导批评了一顿，因为没有请假的旷工，一个月的奖金泡汤了。可勇一个月在家没有说话，除了家安以外谁也不理，偏有天爱苗不明就里的凑了过来。

其实可勇和爱苗还是不错的，可勇这么抠门的人，偏偏舍得花钱请请爱苗，那时候可口可乐刚刚上市，很稀罕，喝还要用侨汇券，可勇也舍得换了侨汇券请爱苗去喝可乐。这一天，爱苗估摸着可勇该发奖金了，就凑了过来，让哥哥请喝可乐，说了几遍可勇一点反应都没有，催的急了，可勇也急了：“去去去，喝什么喝，那么大姑娘了，馋！”

爱苗被说愣了，哭了起来：“你说谁呢？你怎么这样啊？说急就急，我招你惹你了？”

正巧可庆进了家门，忙掏出钱来：“得得得，别哭别哭，大哥请你喝，给，拿着钱去吧，喝完了买条新裙子。”

可庆已经当了经理，工资高可勇很多，可庆也看不上可勇的小气，索性掏出钱包，掏出几张一一塞到几个弟妹手里：“都去都去，出去玩去吧。”偏偏到了可勇这里，可庆啪的一声合上了钱包：“你就不用了吧，你不是自己赚钱了吗？”可勇没说话，可庆便走了出去，故意大声喊着：“妈，给您点零花钱，没人给您我给您，您就花，花不了给弟弟妹妹花，诶？我爸呢，我也给我爸点……”

可勇在屋里一直没有动静……

家安听过了玉芳提起这些往事，笑着摇头：“你们女人家就爱想东想西，不至于，我估计老三是舍不得走，没准一会还得去爷爷奶奶坟上看看。”

玉芳便说：“他心里就有爷爷奶奶，老两口一死，你看他回家那个样，绷着脸，就跟不是这家的孩子似的，每天回来那‘爸妈’两字叫的，听不真着以为挨了臭虫咬‘啊啊’叫唤两声呢，这孩子啊，养不熟，养了二十年，在他心里，我这个当妈的不如他爷爷奶奶一星半点儿。”

家安没再说什么，想了想又安慰：“行了行了，他不是说要回插队点看看吗，听说他们好多同学还没回来呢，他可能真是想去看看吧。”

玉芳的眉头却更加皱了：“还有心思看别人呢，他自己姐姐的事情还不够我操心的吗。”提起爱红，玉芳叹了一口气，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对家安说：“爱红到现在还没把关系办回来，我看是她自己不想回来，我听说她在那边找了一个男的，俩人可能都，那什么了。”

家安呆了一呆：“不会吧，听谁说的，你问她了吗？”

玉芳又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半晌，说了一句：“问她？她能说吗？”

车子向前驶，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隆隆的，很吵，很单调……

到了家，下了车，可庆带着师傅们都走了，可杰凑过来：“妈，我要出去玩会。”玉芳看了看儿子：“和谁啊？”

“就和二春他们，听二春说分配的事可能有眉目了，我跟他一块上东单玩会，顺便问问他。”可杰说。

“去吧，”玉芳掏出些钱塞给儿子：“那你就自己在外面买点什么吃吧，你姐要回知青点，我得给她收拾东西，也顾不上做饭了。”

可杰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玉芳追到门口：“当心着点，仔细问问分配的事。”可杰技校毕业小两年了，分配是个心病，玉芳希望早点落实才能踏实，儿女都是操不完的心，一个完了又是一个，想起了爱红，玉芳心里又是一紧，忙忙的返回院里去了。

趁着妈和姐姐长篇大套说话的功夫，爱苗背好书包站了起来：“妈，那我回学校去了。”

玉芳忙追出来：“你这就走啊，明儿不是没课吗，今儿就回去？”

爱苗撸了撸袖子：“家也没事，我早回去一会，晚上还能上个晚自习。”

“那行，你去吧，这星期忙，妈说给你炒点肉皮咸菜丝也没功夫，下礼拜吧啊。”玉芳安抚女儿，大学食堂很差，玉芳总给女儿带些吃食。

爱苗答应了一声，和妈妈姐姐道了别，走出了院门。眼睛下意识的往远处老槐树下一瞄，那个身影不出所料的站在那里，爱苗装作没看见，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