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可勇出门的时候，奶奶偏巧在大门口和大春儿的娘说话儿，爷爷一早就出去遛弯去了，可勇背好了书包，开了屋门，走到院子里便不动了，玉芳正在厨房刷碗，看见了他，知道他在等着那二分钱，玉芳下意识的把手往裤兜里掏，但才一碰到裤兜里钱的纸边，心中一动，改了主意：“老三，还不快上学去，晚了老师说。”

可勇依然站在那里，看了玉芳一眼，不说不动。

玉芳便道：“别等着那二分钱了，你也大了，你哥你姐从来没有过零花钱，就是你弟你妹也没有，奶奶疼你，给了这么多年，现在你爸爸不在家，家里日子紧吧，你就别给大人添乱了，懂点事啊。”

可勇还是站在那里，这次连看也没看玉芳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玉芳的气不打一处来，出了厨房，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说你呢，没听见啊，快上课去，再不去真迟到了。”

可勇却像老僧入定，就是不说不动。玉芳真生气了，伸出根手指头，连连戳可勇的头：“你别跟我这犯倔啊，快点上学去，再不去我就真抽你了。”

可勇好像还是怕了，往前走了几步，但仅仅走到大门口就停住了，用手攀住大门，身子像块膏药一样贴在了门上，扭着，就是不出门。

玉芳往前赶了两步，有心好好给这倔小子两巴掌，但想到婆婆在门口，怕打了孩子惹气，便狠狠的瞪了可勇一眼：“你爱去不去，等老师找到家来，打你我可不管。”玉芳转身进了厨房，故意摔摔打打的弄出很多声响，表示：“我在干活，我不理你”的超然态度。

院子里的可勇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便把身子站开一点，一只手握牢了门把手，胳膊一使劲，木门被拉的呼扇了一下，不轻不重的磕在墙上，“哐”的一声响之后，可勇适时也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二分钱。”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可勇便又来了一次，胳膊拉开，放下，让木门自然而然不轻不重的磕在墙上，“哐”，“二分钱”。

渐渐的，动作驾轻就熟起来，渐渐还形成了一定的节奏：

“哐”，“二分钱”。

“哐”，“二分钱”。

“哐”，“二分钱”。

玉芳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在屋里遍寻不着合手的东西，找了一圈还是抽出了一根略细的擀面棍，嘴里骂着：“你这个怂孩子，怎么那么能闹人，看我不打你。”手举擀面棍刚刚跳出厨房大门，看见婆婆已经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小勇子，你怎么还挨这儿呢，不上课去啊？”

可勇看了奶奶一眼，小眼神委委屈屈的，手还攥着大门的门环儿，胳膊一使劲儿，大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二分钱。”

奶奶乐了，赶忙掏兜：“呦，奶奶给忘了，光顾了说话了，把我们小勇的二分钱给忘了。”

在一旁的玉芳赶紧出来拦，她的脸有些红红的，怕人误会自己小气，非要等着老家儿来掏钱，于是忙说：“妈，您不给他，他跟我闹半天了，我故意没给他的，一天二分钱，能买多少粮食了，不能惯着他。”

婆婆却笑着推了推玉芳，掏出钱塞在可勇手里：“我们大勇老实，不言不语的，这样的孩子才省心呢，奶奶喜欢，去，快上学去吧，快点跑，要不晚了。”

可勇接过钱，头也不回的飞快跑了，老太太忙追出门口，一劲儿的在后面叫：“慢着点，留点神，别摔了。”

玉芳后来一直觉得，这混小子有点记仇，也许也不是记仇，还是一种天然的亲疏，小孩子其实最明白谁最疼爱他，他自然会和最爱他的人亲近，玉芳承认可勇不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同时她也明白，可勇和她也不是最亲的。

可勇工作了以后，除了每月定期交给家里的钱之外几乎是一毛不拔，但他对爷爷奶奶很好，常买东买西的孝敬。可勇当时只是铁路机务段的一个普通的小工人，一月十几二十块钱的收入，交了家用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额外的用度，可勇喜欢攒钱，但对爷爷奶奶不抠，可是对玉芳，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玉芳还是忘不了那一次，自己站在家门口不远处买葱，挑好了几根还没过称，一摸兜，钱包落在了屋里桌上。玉芳想要回去拿又怕买葱的走了，何况回家也要走过半条胡同，有点犯懒。

可巧这时可勇下班走了回来，玉芳忙叫：“老三，快来，妈这买葱没带钱，你给交上。”

可勇的眼皮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期期艾艾走过来：“我没钱。”

玉芳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没钱呢，这么大人出门不揣上点钱。”

可勇眼睛一眨：“啊，没带，打了月票，单位有饭，带钱干吗？”

玉芳便只好和买葱的说了一声，急急忙忙往家赶着拿钱包，然后又跑回来称好了葱，忙了一头汗。

拿着葱慢悠悠的往回走，玉芳忽然想起，早起可勇出门的时候换了外衣，还特意把兜里的钱包拿出来揣在新换的衣服兜里，当时爱苗还笑话他：“三哥钱包随身揣着，怕让我们看，难道不怕让小偷摸了去吗？”

玉芳的心里翻腾了一下，变得很不舒服，一晚上都没说话，直到夜间睡下才忍不住和家安说了，家安倒是不以为然：“老三就是个蔫儿有准儿，他跟谁都抠门儿，可杰管他要块橡皮，他都不给买呢。”

玉芳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跟他爷爷奶奶不抠，上月给他爷爷买了瓶剑南春，这月又给他奶奶买了一大盒点心，就到自己亲妈这，舍不得啊。”

家安笑：“他从小跟爷爷奶奶亲，话说回来，一直也是老头老太太看着他，他打小就跟着爷爷奶奶过，咱也没怎么管过他。”

玉芳就有些不爱听：“这么多孩子，我哪能各个都管得过来，难免漏下一个半个的，倒落了这么个结果。”

家安便息事宁人：“行了行了，跟爷爷奶奶亲有什么不好的，孩子那么多，你还愁没人孝敬你？要我说，大庆和苗儿就跟你亲，还有可杰，那不是最粘着你，有这几个你还不够，让小勇子跟他爷爷奶奶多亲近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家安说完便睡着了，玉芳半天睡不着，看着月亮透过窗户投在地上的淡影，冰凉凉的。

来更新了!我尝试改一下行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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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所有的纸物件都化为了灰烬，玉芳终于站起身来：“咱回去吧。”家安把灰烬聚拢了一下，都堆在地上画好的白圈里，白圈留着一个口儿，是给亲人的亡灵来支取财务留下的路。玉芳说了一声：“别扫了，风一吹也是散了。”家安看了玉芳一眼，还是扫好了才离开的。

一家人站在来时候的车前头准备上车，可勇小声含混着叫了一声：“爸，妈。”家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顾自的上了车，玉芳却回过头来，看了看可勇：“啊，怎么了？先上车再说啊，你哥还急着回单位还车呢。”

可勇却没有半点要上车的意思：“你们走吧，我不回家了，这离机务段不远，我一会直接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