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胡汉老人睡得早,但早睡晚睡,每天天不亮,胡汉都是醒过来了的。人上了年纪就没什么睡眠,一个通宵常只有三、五个小时睡眠,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要么躺在床上想些事情,要么就坐起来吃烟,一边吃烟还一边支起耳朵听屋外的动静。
昨夜,胡汉睡得迟,他待一家人都入睡了,自己还在堂屋里倒鼓了一阵儿子买回来的那架拨玉米的机器。机器的声音很小,但胡汉还是觉得拨弄久了影响一家人休息。他拨了两篓筐的玉米就把机器关了。出了屋门,一个人站在檐子外望了一会儿天。天很透亮,满天的星星就象很多熟悉的人的眼睛。胡汉望着它们,它们也望着胡汉,没有言语,却让胡汉很惬意。
望一会儿天胡汉就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自己已经困了,就撩起裤子上茅厕小了个便,然后进了房间倒头就睡着了。
醒来,天还没亮,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村院里的鸡叫过两遍了,离天亮也就几袋烟的工夫。胡汉没起身吃烟,他依然缩在被窝里想事情。他先想了一会儿他死去了的老伴,然后又想起他的二儿子胡勇来。胡勇也二十四了,媳妇儿却还没个着落,胡勇一天到晚,这也不想干,那也干不了。早几年说给他学个手艺,胡勇却犟着说:“守一(手艺)守一,学了手艺也就只能守一天,”唉!现在倒好,怕是一天也守不下去。想一会儿胡勇,胡汉又开始想天一亮,自己赶羊群去哪座山?哪座山上有山葡萄就去哪座山。但哪座山上有呢?要摘葡萄就要去当阳的山,葡萄才甜,阴山的葡萄酸涩酸涩的,摘回来小孙子恐怕也不吃,唉!这小东西。
正想着,屋外的羊圈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声音不大,象是羊的双脚蹬地发出来的。胡汉立即支起他的耳朵,一听,声音静了。但没一分钟,又一阵扑腾,接着还发出一声脆响,象什么东西碰在羊栏上。再接着,就有羊的蹄子走路的声音。
胡汉一个翻滚从床上爬起来,拧亮床头的手电筒、蹬上鞋子就往屋外跑。跑到羊圈门口一看,羊栅门被打开了,羊圈里那只大公羊不翼而飞,其余的羊们都翘着长长的白胡子朝胡汉咩咩地叫。胡汉心一吱愣,汗就鼓了出来。他转头朝屋下那条土坡路跑过去,前边一个人正牵着他的公羊慌乱地往前奔。
胡汉救羊心切,一个飞奔就扑到了牵羊人的跟前。牵羊人还没来得及弃羊而逃,就被胡汉扭在了地上。牵羊人左右扭了几下,无动于衷,双手就象被铁钳钳住了一样。胡汉抓牢了这人的双手一看,偷羊贼是个二十几岁、跟胡勇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
胡汉没用他的脚踢这个偷羊贼,他怕是本村本院的。天一亮送到他家父母亲的跟前,要踢要打都随他父母亲自己的便,自己踢伤了人家就不好了。左邻右舍的,这种事可不能乱来。他就扭着这个偷羊贼想问他是谁,但再一捏这孩子的手,感觉细皮嫩肉的,不象自己村里的人。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没人有福气长这么一手细皮嫩肉。胡汉就问:“你是哪个村的?”年轻人说:“没村”。胡汉一听,就纳闷儿了,纳闷了一阵就生气了,他将这孩子的手扭起来,又对他说:“你不说出来,我就送你去乡政府。”
这时候,胡汉的二儿子胡勇举着家里的电瓶灯跑过来了,见父亲抓到了这个偷羊贼,就气愤地要上去给他捶一顿。胡汉没让,他瞪着这年轻人,想等他说出是哪个村的。
过了半天,年轻人还是不说,胡汉就急了,他把肢胳窝里夹着的那只手电筒朝年轻人的脸上照了照。他本是想放了这个年轻人,反正羊没偷走。但二儿子胡勇却从胡汉的手中将年轻人接了过去。他将年轻人反剪着的手臂用力扭了几下,对胡汉说:“爹,不跟他多说,送他上乡政府,让政府处理吧。”胡勇说完就扭着年轻人要走。胡汉赶忙将儿子拦住了,他怕儿子在路上动手打人家,就说:“还是我去吧。”
胡勇送他的父亲押着这个年轻人上了村头的那道拐把子的土坡。这时候,天也放亮了,远山和脚地下的路已经明明白白。为了保险起见,胡勇回家取了一根他家扎玉米棒的麻绳扎了这年轻人反剪着的双手,又将父亲送到山背的坡下。望着父亲押着年轻人进了乡政府的大门,胡勇才转身回家。
胡汉老人押着这个年轻人下了山坡往乡政府走,他连问了几次他是哪个村的,胡汉说:“你说吧,说了我就放了你。”年轻人朝胡汉看一眼,露一脸很不在乎的神情。胡汉就又生气了。他揣摸不出这年轻人的来历,好象不是咱本乡的人,莫不是有来头的大罪犯哩?胡汉这样一想,就下决心将这个偷羊贼送到乡政府里去。
到了乡政府的大门口,听得里面有人说话,偷羊的年轻人就朝着大门里喊爸爸。胡汉奇怪了,扭着年轻人说:“谁是你爸爸?到这时候你还不老实?”年轻人就带着哭腔,用力往前冲,差点将胡汉拖倒在地上。
胡汉用力抬起年轻人的手臂,才将年轻人制住。年轻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却又喊了几声爸爸。这时候,大院里就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人来。中年人一见胡汉俩,脸上立马现出一脸的惊愕。过了片刻,中年人才回过神似的走到胡汉跟前。胡汉对中年人说:“我抓了个偷羊的贼,特意送过来由你们政府处理。”
中年干部又愣了一下,对胡汉说:“你把他交给我吧,政府会处理的。”说着,中年干部就将偷羊的年轻人带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胡汉说:“你不要走,政府还要奖励你呢。”胡汉一听这话,心一下子热乎起来。他看着中年干部押年轻人进了大院,就激动地站住了。以前自己总在心底里对政府没个好印象,这一刻,胡汉就觉得,也许自己以前都不对哩,关键时候,政府还是不错的。胡汉这样想了一阵,觉得自己就这样站在这里等政府的奖励也太不好了,就准备转身回去,但又一想,自己得告诉政府,自己的羊最后还是没丢,处理这年轻人不要太过份了,教育教育也就可以了。
割了你
一
水柳街那边封店了。肖子从电视上看到派出所的人气势汹汹地从旋转灯的门店里牵了一串女人出来,赶进一辆警车,关了铁门,然后闪着警灯呼啸而去。那地方他反正不想去了,价格贵,货色也差。最后去的那次很扫兴,东挑西选,还是碰到一个蹩脚女人。
那一条街都是干这行的,叫水柳街。那街倒是很美,街前是一排规整的水泥沟,沟里流水潺潺,还有一种斑马纹的小鱼在沟里游来游去,银光闪闪。沟边是一排排的垂柳,柳枝很细、很柔也很长,象美女头上披散的青丝倒映在清水里。水里还有头顶上的彩云——这就有一种风景如画的感觉。街上的门面很密匝,一间连着一间,每一间门面边都竖了只旋转灯,花花绿绿、不紧不慢地翻滚着。门里都坐着三、四个袒胸露背的女孩,有的女孩还叼着烟,眉来眼去,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