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住着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头，一盏晃晃闪闪的煤油灯下，老头正在忙活着炒菜做饭。一只铁勺在锅里叮叮当当地响。

爷爷就径直朝着老头走了过去。

听得爷爷的脚步声，老头转过头，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吃惊地盯大了双眼。

“老人家，我是从朱家湾来的孩子，我叫朱本亭，能不能在您的亭子里借宿一晚？明儿天一亮我就上路。”老头的两眼还是盯得老大，听了爷爷的话，说：“你是从朱家湾来的？你爹叫什么名字？”爷爷说：“朱上校”老头立马“哦”了一声，说：“你是上校的孩子？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爷爷说：“我没地方去，前些日子我爹死了，家里揭不开锅，我去外面讨生去。”

老头听得爷爷这样说，又“啊”地叫了一声，对爷爷说：“你才多大？能讨个啥生？家里就没别的人了吗？”爷爷说：“家里只剩下我娘和两个哥哥，日子过不下去了，都呆在家里非饿死不可。”老头说：“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往外面走，不也很危险吗？”爷爷说：“只要有人愿意收留我，我能砍柴、放牛”老头听了爷爷的话，忙叫爷爷进茶亭里坐，一边在灶房里炒菜一边对爷爷说：“你一定饿了，等我一下子，饭菜就来。”

没一会功夫，老头就端来一竹篓的米饭和一大碗酸菜。给爷爷满满盛了一碗，饭和筷子送到爷爷的手里，说：“快把饭吃了，晚上就跟我睡。”

爷爷多少天来都没见到过米饭了，在家每天吃红薯糊糊都只能垫垫肚子，前一阵连红薯糊糊都没得吃，兄弟仨在家全靠饿肚子过日子。现在见到这么一大碗米饭，爷爷感觉自己开始玄晕起来，口水在嘴巴里打转，手里捧着米饭，大半天都不敢动口。

直到老头又一次催促爷爷快吃，爷爷才狼吞虎咽起来。

一连吃了三碗米饭，爷爷才恋恋不舍地放了碗。饭进了肚子，爷爷感觉身上一下子就蓄满了力气。嘴里连打了两个嗝，就有一肚子感激老头的话要说，一时又不知怎么向老头开口，就拿两眼直直地望着老头。老头说：“孩子，你叫啥名？”爷爷高声回答老头：“我叫朱本亭，我忘不了您这一顿白米饭哩。”老头笑着说：“这饭也是从你们大家的家里收来的，我一个老头子，没儿没女，也吃不了多少，你吃一、两顿饭算个啥哩？”爷爷说：“我爹要是能有碗米饭吃，也许就不会这么早就饿死了。”爷爷说着话就开始抽泣起来，手肘子又在脸上擦。老头说：“这年头哪里都饿死人哩，只有那些大财主的家里骡马成群，你要去给人砍柴、放牛的话就去马鞭山候朝龙的家里，马鞭山方圆几十里的地盘都是候朝龙的。”爷爷一听老头的话，头就立即抬了起来，两眼放出亮晶晶的光，紧紧地盯住老头说：“这里离马鞭山还有多远？我就到马鞭山去。”老头说：“说远也不太远，你一个小孩子恐怕也要走上三、五天才能到。”爷爷说：“走五天就走五天，你快告诉我怎么走。”

老头说：“你先到奎溪镇，镇口的左手边有条道，直接就通往马鞭山，翻山越岭的有七、八十里的路程。马鞭山是方圆几百里最高的一座山，候朝龙的山庄就建在山顶上。”

有了目标，爷爷在心里就显得格外踏实，和茶亭的老头又说了半晚上的话。看到天空挂了一轮明月，在月光灼灼的夜空里，山势显得更加深远。站在这么高的山顶上往山下看，山峦重叠，模模糊糊，云雾轻绕。看不到人世的万家灯火，只有洪荒仙界的一片寂寥。爷爷想着最远最远的一座山，可能就是马鞭山。在这样黑暗而朦胧的夜空里，马鞭山若隐若现，可爷爷焦灼地寻觅着，那是他唯一的一线生存的希望。

老头说：“马鞭山在茶亭的西南角。”老头伸起他那枯枝样的瘦手指向西南方向。“你看，那边那座有云雾缭绕的山峰，应该就是马鞭山。”那山已经穿越了眼前的一层翻腾的白云，大半截插在云端里。

爷爷寻觅了大半天，才看清了山的面目，原来山这么高，高到了天上。一股惊骇和恐惧的感觉立即把爷爷笼罩了。

爷爷和老头望着眼前灰濛濛的景象，二人半天没有做声。山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象云象雾一样慢慢压过来。这世界仿佛还不是人类的，人在这么庞大的山脉里，远不如树木和旷野那么博大和广阔。

第二日在茶亭里醒来，老头给爷爷炒了三个菜，让爷爷吃了，又为爷爷备了一份点心——是十二个拳头大的荞麦糍巴。

临走，爷爷望着老头半天说不出话，老头说：“记住，一路往西南方向走。”

爷爷说：“我记住了。”他转头走的时候，一颗雨点样的泪水从他的眼角里滚出来，皮叭一声砸在他的脚地下。双眼就立马被泪水朦住了，在朦胧的视线中，爷爷看见老头一直站在茶亭边望着他，直到他慢慢消失。

爷爷用半天的时间从茶亭走到奎溪镇，总算出了山林。奎溪镇上有一长溜的街道，街两旁都是摆地摊的商贩。从一家搭着敞篷的酒馆里飘出一股浓烈的酒肉香味，有四、五个个头高大的男人正从酒馆出来，个个满脸红光。爷爷专注地吸着那股诱人的味道，眼睛不住地在那四、五个男人的脸上溜。爷爷在心底里对那四、五个男人说：“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进这家酒馆喝一顿酒，不，我要经常进这家酒馆，或者干脆把这家酒馆给买下来，自己天天在这酒馆喝酒，我喝得一定不比你们少。”

异乡生奇的景象让八岁的爷爷满脑袋里充满了幻想，包袱里的那十二个拳头大的荞麦糍巴让爷爷的底气十足，甚至连脚步都虎虎生风。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个八岁的鼻涕小孩，而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以致使爷爷一路前行，所有商贩、百姓映入爷爷的眼帘，不再让爷爷生畏。

走过奎溪镇的街面，前方的房屋就稀少了，道路变得狭小。爷爷站在一座枫木桥上左右打望，左边的田垅边正好是茶亭老头所说的一条大道，但老头没说到这里的枫木桥和田垅，难道去往马鞭山不是这条道？爷爷正犹豫着，一个手提竹篮的中年妇女就朝着爷爷走了过来。爷爷对中年妇女说：“请问去马鞭山是不是从这里走？”

中年妇女仰头望着爷爷，清澈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望了爷爷半天，对爷爷说：“马鞭山远着哩，你一个小孩哪里走得到？”

爷爷也重新打望了一阵中年妇女，脑海里闪过他娘李氏的身影，爷爷说：“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走这条道就行了。”中年妇女说：“是走这条道，但你还是不要去，山太高了，不是你一个小孩能走到的。”

爷爷对中年妇女轻轻说了声谢谢。走时，中年妇女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爷爷弱小的背影，她弄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非要往那么远、那么高的马鞭山上走？她往镇街上走几步又回过头朝爷爷走去的方向瞅几眼，直到街面上的屋脊挡住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