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的一名儿子便死在了太湖之中,但比起其他吴县百姓对燕军的仇视,钱浅的表现算是比较克制的。但这样的人,却也是最难被劝说成功的。
说书人笑道:“钱老爷既然要证据,我也想要问钱老爷要证据,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燕军沉的船,可是有什么证据吗?”
说书人继续道:“当时的真相,其实谁也无法复原,但是若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燕军身上,岂不也是荒谬吗?我倒是从燕王那里要来了一封写给郎中令的公文,愿与诸公共阅。”
说书人一边说,一边将袖口中的一份竹简取出。
众人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区区一名说书人,竟是连这样重要的文件也能索要到。
说书人当下摊开竹简,念诵道:“闻卿已陷吴县。孤不胜欢喜。然吴县子弟受项氏裹挟,青壮在外,父母妻儿在县中,彼此必然牵挂,卿可派遣使者,劝降吴县子弟,让父母妻儿囤聚,如此可收吴县百姓之心,不可一味逞凶施暴,坏吾方略……”
一封竹简读完,吴县人一个个都低眉思索。
钱浅问道:“可否将公文借我观之吗?”
说书人笑道:“既然说好是共阅,自无不可。”说罢,将公文交到了钱浅的手中。
钱浅摊开之后,观察了上面的公章印泥之后,读完了上面的内容,轻微的点了点头,还是道:“却如之前所说一般,既不能证明是真的,也不能证明是假的。”
其他吴县乡绅富商听了钱浅的话之后,心中却都将这一封公文当成真的一般看待了,他们可没有钱浅这般执拗的脾气。
天晚,众人皆已散去。钱浅却留了下来。说书人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你就是燕王吧?”钱浅望向说书人那双略显冷清的眼睛说到。
说书人一怔,随即淡然一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错,我便是刘辟非。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想被钱会长发现了。”
“我要燕王一句实话,你果然没有在太湖戕害那两万吴县子弟吗?”
刘辟非沉默许久,终于道:“钱会长既然能够猜出我是谁,我即便说什么,也无法令钱会长信服吧?但有一点我要告诉钱会长。楚国前有龙且败于易水,又有曹咎汜水被诛。已经是日落西山,大势去矣。若我是钱会长,纵然丧子之痛难以承受,但事关家族百年兴旺的抉择,钱会长不思之吗?”
这时,一辆马车驶到太湖酒楼,刘辟非上了马车,便回住处了。
太湖酒楼的老板走了出来。
钱浅看向太湖酒楼的老板道:“想不到你已经先我一步投靠了燕王。”
太湖酒楼的老板笑道:“钱兄还是要速做决断啊,如今吴县各大家族,都被辽东王许了厚利,早已经归降了,只是明面之上,还需装作一副悲痛的样子。”
毕竟,对于树大根深的上层来说,一两个家族子弟的灭亡,犹如秋黄叶落,伤及不到根本。
太湖酒楼的老板走出店外,看到刘辟非渐行渐远的马车,复又回到店中与钱浅轻声道:“海盐传来消息,王氏一家遭遇了流民,全族上下,都被屠灭了。”
钱浅听罢,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流民袭击王氏?这可真是个笑话。王氏在海盐晒盐,日赚万金,整个会稽郡都在吃王氏的盐,王氏家大业达,养的私兵便有一千,岂是会被一群流民撂倒的。
看来,这位燕王虽然面露微笑,却也没有放下屠刀。
第387章终将浮名归黄土(六)
长江,此时名为江水。长江两岸此时属于尚未完全开发的地带,居住着吴楚百越部落。
吴芮在秦朝为番君时,便沿着长江开发周边部落,兴修水利,垦殖田地,利用方便的水路,开展商贸往来。一时间,长沙一带,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
但随着北方文明日益强盛,辐射到长江,百越想要像以往保持独立已经难以做到了。昔日,秦始皇伐百越,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任于下吏之手。
强大的秦王朝虽然二世而亡,但任谁都能看出,统一是大势所趋,只在与天下姓项还是姓刘。
自吴芮上一代起,对形势便有清醒的认识,与其抱残守缺,固守自己的传统不放,不如加入到华夏民族的大家庭中来。
吴芮一直执行的,也是这样的政策,也见识到了中原王朝生产方式的先进性,他一面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推广铁犁牛耕,一面在中原分崩离析之际,带兵前往北方,加入到了反秦的队伍中来,幸分得一杯羹,被封为长沙王。
吴芮是项王所封。但如今,楚军的形势一路走向低谷,大军缺衣少食,除了南方,周边更无一个盟友。
但南方也同样不太平。
前有九江王英布被刘邦劝说造反,虽然起义的部队很快被楚军击溃,但在楚军撤退之后,汉王又派遣刘贾带兵援助英布,英布又在九江一带打出了声势。
但这其实也影响不到吴芮。
直到刘辟非率军拿下了会稽郡。长江之险已经不属吴芮独占。
比起其他诸侯王,刘辟非更有一支庞大的舰队,钱唐之北。大陆漫长的海岸线上飘着的大部分商船都是齐式商船,归燕国所有。
他打听到,燕军已经开始在长江口一带建造船坞,打造水师。齐式商船虽然可纵横在近海之上,但吃水深,但并不方便行驶在江河之上。
吴芮觉得,刘辟非如此做,便是在准备对付自己。
吴芮也同样开始囤积战船,并在长江两岸,广设坞堡,抵御燕军水师于境外。
十月中旬,传来消息,燕军水师破邾县。
邾县是长江北岸的一个小县,距离长沙边境已经很近了。
此时,长江自邾县下游,已经被燕军控制,燕军北可邀请刘贾军,与之共击长沙,西可搠流而上,直捣临湘。
吴芮接到消息时,大吃一惊,与副将梅鋗道:“燕军水师建造速度何以如此之快也?”本来,按照吴芮的推测,刘辟非至少要花费一年的时光才能凑足相当数量的船只。
两日后,燕使至,刘辟非以故人的名义,邀请吴芮前往邾县相聚。
梅鋗道:“若不去,是示敌以弱也,燕军气焰必然更加嚣张。但燕王多诈谋,若前往,恐为所擒。王可早立太子,去十日,归十日,若一月不返,请臣立太子为主,以绝燕王歹意。”
吴芮同意了梅鋗的计划,梅鋗率领水师一万,其中楼船三艘,小船上千,护送吴芮来到了邾县南岸,并在此设里坞堡,与邾县隔江相望。
吴芮则带领几名臣属渡船来到了邾县。
吴芮刚上岸,便与刘辟非迎接的队伍相遇了,他看到刘辟非身旁一人,容貌清婉,到与自己的亡妻毛苹有许多相似之处。
想到亡妻临死之前,还托自己送给刘辟非一箱子《诗经》,吴芮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刘辟非却热情的很,握着吴芮的手,一同进入了邾县的县衙中,设宴款待吴芮等人。
酒酣之际,刘辟非直接进入了主题:“昔日,我曾邀请长沙王共击秦军,有幸目睹毛王妃的风姿,一首《上邪》更是传到辽东,吾听长沙王好听楚歌,我身旁这位韩灵姑娘,曾为《上邪》编造曲调,长沙王可愿一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