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县里与华鸣集团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初步定在伏山建设钢铁厂。近期,该公司将派驻人员进入龙安县,进行实地勘察。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一开春就要动工。所以,不管是涉及到哪个环节,都不能推诿扯皮,要全力以赴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
曲江平毕竟刚来,而且说话的口吻有些强硬,引起很多人不适。统战部长冯康国率先发难道:“我说曲县长,谁同意在我县建设钢铁厂了,上常委会研究了吗?”
其他人立马附和,对此事提出异议。
曲江平红着脸道:“因为事情紧急,没上会研究,但关于此事的情况都安排人发到各位常委手上,这都是征得陆书记同意了的。此外,该项目已纳入全市重点工程,由常务副市长熊中华亲自挂帅督办此事。如果有疑问,可以直接和市委对话。”
冯康国马上快退休的人了,才不管对方什么来历。直截了当问道:“陆书记,你同意了吗?”
对此事,陆一伟一直三缄其口,不作任何回应。那天,市委书记李默群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且他也表达自己的想法,坚决不同意。上次熊中华陪同田俊东来实地考察,自己被叫到省委组织部谈话,为此,对方狠狠地在李默群跟前告了一状,说他不重视。事后,李默群批评了他。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依然很明确,不支持。
面对冯康国的质问,陆一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道:“这事下来单独说,但表明我的观点,龙安将来是要开发旅游的,我不希望任何有污染源破坏几千年保存下来的宝贵自然资源。”
冯康国听明白了,把矛头对准曲江平道:“曲县长,我不管市里谁打招呼了,谁督导,但要在龙安地盘上建厂,我就有发言权了。陆书记说的没错,龙安在西北拥有这片绿不容易,突然就要引起高污染企业,问过龙安的百姓吗,如果没有,这是不是屁股工程?”
曲江平想要反驳,被陆一伟摁了下来,道:“有什么疑问可以下来探讨,不在今天的会上具体研究,散会!”
冯康国站起来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陆书记,你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陆一伟停止脚步看着他,疑问地道:“什么是真的?”
“就是说你不调走的事。”
陆一伟笑了笑道:“至今我没有接到任何组织部门的通知。”
“那我就放心了,你不能走,等把龙安县建成个模样后再走,龙安需要你啊。”
一句话,让陆一伟心里五味杂陈。一位老同志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为自己说话,实属难得。他绕到跟前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的信任,我也需要龙安。”
关于陆一伟要调离的消息一浪高过一浪,传得神乎其乎。有人为之惋惜,也有人推波助澜,借题发挥从中作梗。关于他的举报信如雪片似的飘向市委、省委及中央。举报内容五花八门,有的说贪污腐败的,有的说假公济私的,有的说违法乱纪的,还有人说私生活糜烂的等等。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举报之风悄然兴起,蔚然成风。上至官员商贾下至普通百姓,个个拿起“举报”武器来维护“合法权益”。一部分人是迫不得已,逼迫走这条渠道来维护权益,还有一部分人动机不纯,就是为了打击报复,以泄私愤。毕竟,举报这条路成本低廉,不需承担任何法律代价,一封信足矣。殊不知,要浪费多少国家资源。
但凡不如人意的,举报无果的,在一些人的怂恿下,像朝觐一般涌向京城,开启进京上丨访丨之路。据说国家信访局周边的村因上丨访丨户找到了发财致富的门路,家家开着小旅馆,打字复印,甚至聘请律师或研究生坐班,专门代写诉状或举报信。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条成熟且完整的产业链。
有人因举报之路而走上了小康之路。一旦有案件,当地政府将派人进京接。地方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各种救助金给着,惯出了一身坏毛病,凭借本事盖房买车,一有不如意就用“上丨访丨”来要挟政府,直至满意为止。政府在某些事上选择妥协是自知理亏,因为很多事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现任领导翻上任领导的事做法不妥,致使一味地退让。
陆一伟对举报已经见怪不怪,似乎到了龙安县从来没停歇过。何况他来了以后得罪了不少人,面对各种举报从容面对。而这次的举报来势凶猛,威力无比。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他一来就尊重维护的离退休老干部,这次把矛头对准了他。以原县长龚之儒为首的联名实名举报他违法乱纪。更让他没想到的,这起事件背后的策划者竟然是人大主任郭建业。
按理说,他是看不到举报信的。邱映雪冒着巨大的风险从市纪委偷偷拍摄到了原件,多达几十页举报信的后面,是接近百人的签字以及大红手印。举报内容详细到每一件事,而且事出有据有理,看到这一幕,陆一伟寒心不已。
尤其是郭建业,陆一伟向来尊敬他。但凡他提出来的要求基本全都满足,很少反驳或拒绝,可到头来他却跳出来针对自己,如此小人,简直卑鄙无耻。
邱映雪在电话里安慰道:“一伟,你别担心,我已经见过市纪委梁书记了,而且针对举报信中提到的问题进行了解答,有些事纯属子午须有,捕风捉影,有些事是为了龙安的发展不得已采取的措施,干工作那有不得罪人的,如果秉公执法,都是老好人,估计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梁书记已将此事汇报给市委李书记,目前还没有表态。”
陆一伟淡然一笑道:“无所谓,他们不就是想成心恶心我吗,我等着,大不了不干了,我正好也不想干了。”
邱映雪以为他在说气话,道:“你别这样,我会尽全力的,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谢了。”
挂了电话,陆一伟仰天长叹,望着天花板发呆。想起过去的林林总总,一路艰辛一路曲折一把辛酸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根本不适合在官场生存,无法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看不惯官场的腐朽桎梏,一路走下来,身心憔悴,疲惫不已。到底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他变了?
此时是下午5点,窗外依旧炎热,街道上的音响里传来北京奥运会的盛况。牛福勇不知从哪搞到的开幕式门票,而且还是贵宾票,给了他十张让家里人去,可他哪有时间,一步也不敢离开龙安县。省里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坚守工作岗位,做好信访维稳工作。可以说,这段时间的维稳工作已经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决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一旦发现,严肃查处。
他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起身走出办公室。对面办公室的秘书郭嘉俊立马拿着笔记本跑出来,一路小跑跟了上来。陆一伟停止脚步挥挥手道:“你不用陪了,我有点不舒服,回宿舍休息一会儿。”
郭嘉俊担心地道:“要不要叫医生给您看看?”
“不用。”
说完,电梯门打开,独自一人离去。
来龙安后,这或许是他最早的一次下班。回到宿舍,换上宽松的运动短衣短裤,泡了杯茶,拿着香烟来到书房,坐在书桌上面对着电脑继续发呆。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身后的书柜将尘封已久的相机取出来,拿着布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了遍,按上电池,居然神奇般地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