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吊车下面躺着四五具尸体,血肉模糊,身体严重变形,五脏都挤了出来,其中有一具整个人压扁,面目全非,脑浆喷射在旁边的机器上,血染了衣服,染红了整片废墟。
为官十几年来,陆一伟经历过太多生死,再惨烈都见过。当年南阳县发生矿难的时候,他亲眼所见从矿坑里抬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家属跪在寒风中撼地恸哭,何等凄惨,让人永生难忘。以至于很长时间晚上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那一幕幕恐惧的画面。
而今天的场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为惨烈。第一次看到尸体遍野,鲜血横流。现场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了,纷纷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安静,出奇的安静。
“都他妈的站在那里干什么,盖板下有一个人!”
不知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陆一伟一下子从梦境中觉醒过来,不假思索地冲上去将手插入厚重的盖板下,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其他人见状,纷纷过来帮忙。费了好大的劲盖板抬起,下面果然还有人,陆一伟认识他,正是昨天还见面的原工会主席赵国庆。
除了头部完好无损外,身体已压成了肉饼。鲜红的鲜血顺着凹槽缓缓流淌,甚至还冒着热气,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看着眼前的景象,陆一伟身体瑟瑟发抖着,嘴唇发紫,脸色煞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瞳孔在逐渐放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睁的大大的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也许是对死亡的畏惧,更是对亡灵的忏悔,陆一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以至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时候,一个情绪激动的老伯冲到他面前,挥舞着拳头砸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道:“作孽啊,作孽啊。”
陆一伟没有反抗,任凭他尽情地发泄。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当初拦着不让匆忙动工,也不会酿成此惨祸。
急忙赶来的马菲菲冲了进来,看到此景象还不等说话就晕了过去。而张志远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大声一喝道:“都别站着,赶紧叫救护车。”
这一声唤醒了陆一伟,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当务之急应尽快处置现场。他急忙站起来回头寻找着蔡小强,找了半天没看到他的身影。只见曲文洲在一旁站着,走过去下令道:“立马封锁现场,驱散人群,不准任何人靠近。”
曲文洲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点头道:“那这尸体怎么办?”
“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应该马上就到。”
陆一伟当机立断道:“迅速将围观的人全部撤离,包括家属。另外,立即清理现场,不留任何痕迹。”
“这……不合适吧?”
陆一伟已经顾不得考虑后果了,坚毅地道:“一切听从我指挥,出了事我来承担后果。”
拿到了指令,曲文洲立马安顿周围的职工,可无动于衷。他愤怒地呐喊道:“今天所有参与的人每人5000元,当场结账。”
重赏之下果然有匹夫,众人纷纷行动起来。那边家属还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五大三粗的汉子过去一把架起来,拖拽着往一侧走。在曲文洲的指挥下,事发现场立马围成了一个圈,不准任何人靠近。
陆一伟冷静下来才发现公丨安丨人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离了,看到不远处打电话的张志远,快步走到跟前等了一会儿,等他挂了电话道:“张书记,您出现在这里不适时宜,赶紧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张志远岂能把他一个人丢下,神情凝重地道:“我刚从和沈省长汇报了,他稍晚些后赶过来,和白宗峰汇报了没?”
陆一伟那顾得上这些,摇了摇头。
张志远当机立断道:“你现在就打电话汇报。如何决断,你不能擅自做主,听从对方指挥。即便是将来追究下来,和你的关系不大。这个时候,一定要先把自己脱了身子。”
目前虽不知道死了几个人,但按照惯例,3人以上就属于特大事故,何况这是人为操作。现在不是查明事情真相的时候,最当紧的控制住事态,不能无限度地发展下去。
俩人从基层上来的,对类似事件处理起来应该得心应手,但面临的问题是职权问题。如果还在南阳,陆一伟完全可以代替张志远拍板做主,先行处置,尔后上报。可到了市一级,上面不知有多少人可以指挥,不知该听谁的。按照最近关系,理所应当由马菲菲指挥,可她晕过去了……假如自己决断处置,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不得而知。
至少张志远是冷静的,第一时间先让他撇清关系,但到了这个时候,陆一伟想不了那么多了。道:“张书记,您还是先离开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张志远立马道:“你以为我能走得了吗,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给老白打电话,一切听从他指挥。”
现场哀嚎一片,陆一伟看着那一具具尸体不由得眼眶发热。拿出手机躲到相对僻静的地方,不知天冷的缘故还是害怕,手指根本不听使唤,颤抖着有些麻木,连按键都摁不下去。用左手压着右手定了定神,总算拨了出去。
手机里面传来嘟嘟声响,每响一下如同触电般刺激着心跳,呼吸都有些不均匀。他不知道接通后如何说此事,难以想象对方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又作出什么反应。
白宗峰挂了他的电话,不出意外应该在开会。可情况紧急,容不得半点闪失,硬着头皮又拨了过去。
白宗峰此事正在参加全国农委系统的工作会,台上坐着的某位国家领导,第一次响起的时候以为无关紧要,可第二次响起时心里不由得紧了下,偷偷接起来嗯了一声。
陆一伟调整呼吸试图用最精炼的语言进行汇报,当他听到汽车厂出事后,脑袋嗡地一声,以至于后面的没听清楚。他四周看看,经过激烈思考后起身猫着腰往门外走,来到走廊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凝重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一伟又重复了一遍,白宗峰倒吸一口凉气,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道:“死了多少人?”
“目前所掌握的数据是5人。”
白宗峰直截了当道:“事故原因。”
“还没来得及调查,不过从现场看应该是汽车厂职工阻拦搬迁而酿成的惨祸。”
白宗峰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声音道:“不是让公丨安丨机关去现场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陆一伟连连懊悔,实话实说道:“事情发生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
白宗峰想痛骂,却无法发泄。咬紧牙关冷静思考道:“先妥善处理安置事故现场,要把事态控制到最小范围,不惜一切代价。另外,迅速查明事因,每隔半小时向我汇报一次。”
“明白。”
挂了电话,白宗峰攥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墙。才离开江东一天就发生这么大的乱子,如何向省委章书记汇报。而且汽车厂是第一家搬迁的企业,开局不利,今后又该如何开展。事情已经发生了,妥善解决才是最当紧的事。
市长刘柏宏打来了电话,他迅速接了起来。情况和陆一伟说得一样,他镇定地道:“老刘,你现在立马赶往事发现场,调动各方资源先控制住事态。必要时可以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封锁一切消息。待会儿我和领导请个假,最迟下午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