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老许自打开枪后就没打算停下,枪口都红了才算是松开了手,再看眼前的院门,身上全是弹孔,有的地方遭遇了多发子丨弹丨的袭击后,木穴已经被打飞还露出了拳头大小的窟窿。
这回好了,根本不用冒险探查就能看见院内。
“上!”
老马一挥手,无数抗联的战士冲了进去,许锐锋紧随其后。
直到听见有人在后院高喊着:“那小子从后门跑了!”的时候,许锐锋才看见已经敞开的后门。等他追出去,眼前已经没人了,可耳边,却还响彻着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人呢?”
老马也赶了过来。
许锐锋摇了摇头:“跑了。”
正当俩人话音未落,院落中再次有人叫嚷道:“军长,我们找到了!”
许锐锋看见了老马脸上的动容之色,更看见了他急切下,径直向院内走去的脚步。
当老许跟着走了过去,看见的是一间卧房内,柜子下的地窖,此时,正有两名抗联战士在一箱一箱的从地窖里往上般东西。
是药,盘尼西林!
一箱箱盘尼西林被搬出来的时候,许锐锋好像是反应过来了。
这东西哪来的?怎么战士会这么快就找到?
他走入房间,站在老马身边问道:“老马,你要是不信我,何必将我留在老鸦窝?”
老马突然转过身看着许锐锋。
“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连个暗号都没有我敢带着战士们往陆家窝棚里冲么?我不信你,你站在房上一嗓子,我就敢顶着子丨弹丨不要命的往前跑?”
许锐锋也掐起了腰说道:“你那意思,打进大宅之前,你根本不知道陆家窝棚里有这些东西?”
“我知道啊。”老马一点都不否认:“我不光知道,还是前段日子打陆家窝棚失败以后憋了口气,天天让人盯着时,亲眼看见的呢,有问题么?”
“这能没问题?”
“没问题的话,你告诉我打陆家窝棚的原因是不能让汉奸给小鬼子做军装,我还许诺给兄弟们每人做一身换季的衣服,结果打下来以后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盘尼西林?”
“我明白了。”
许锐锋很失望的说道:“原来陆明勋跟我说许家大公子把私房钱都藏在了庄子里,藏的就是这些盘尼西林,合着人家的私房钱不是银元、不是金条,是药!”
月色下,老马转过头,身旁的战士们往外搬药时的模样都多多少少有点愧疚似得,他这才说道:“老许啊……”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部队。”
他一字一句解释道:“部队这地方讲的不是道理,更不是人情,讲的是命令。”
“有时候,上级领导只会告诉你‘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你却根本不知道,这场战斗需要你孤身拦截数万大军去给其他部队争取时间撤退;有时候,只有一道‘奔赴某某高地,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的命令下来时,哪怕山上架满机枪、全是堡垒你也得冲,你这一百多斤扛不住子丨弹丨的事谁都知道,可这个时候让你用命去拼,自然有用命去拼的道理。”
许锐锋看着他:“你有什么道理?”
“部队不允许问这样的话,可我今天告诉你也没什么,我这次来北满不光是养伤,更重要的任务是找药。日本人在南满的扫荡日益严重,那儿的战士们每天都在和伤病斗争,我这个做领导的不能看着他们没死在敌人的枪下却死在了缺医少药里,老许啊,你明白吗?”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能直说!”
马军长叹了口气:“一个刘大撇子,让整个奉天的地下组织全毁了;一个曲光,让北满的绣娘功亏一篑……怎么直说?都是在老鸦窝头挨着头脚碰着脚滚一副炕的兄弟,你让我怀疑谁?又心疼谁?”
“干脆,我谁也不告诉,这不就结了么?”
许锐锋伸出一根手指顶在了老马的胸口上,一字一句说道:“自从来了老鸦窝,我从里到外的那么舒服,可今天这事,你让我不舒服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随着战士们走向了陆家窝棚之外。
时间已经不允许老马在私人感情上和许锐锋没完没了了,他只能伸手扛起一箱药,大喊一声:“快!都动作快点!”迈开大步向山区走去。
这四十几箱盘尼西林被搬出陆家窝棚的时候,许锐锋看到的是街边老百姓们的关注目光,这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充满了感激又不好上前的关注,竟然一时间令许锐锋觉着有些亲切。
甚至老百姓也在纳闷这些人怎么打下了村子转身就走,难道,这一回,不用继续被压榨了么?
“四哥,我在裁缝店干活,等回去了,我用这匹布给你做身衣裳。”扛着布的小战士好像终于想起来他们是干啥来的,一路跟在四宝子屁股后面叨叨个没完。
终于,一个包着头巾的老汉站在路边上大喊了一声:“英雄,你们哪的,救了我们,也得让我们知道该感谢谁吧?”
岁数大的老汉似乎看懂了这群人的行为,他们不骚扰百姓,也不压榨这个村子的有水,打下村子拿到自己所要的以后,转身就走,跟没来过一样。
许锐锋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他们跟着战士们一步步从庄子里走到了大门口,就这么一路追着。
如同刚刚卸掉枷锁的奴隶,还有点不知所措。
“老许,告诉人家啊,愣着干啥?”
马军长不计前嫌的从许锐锋身边经过时,说了这么一句。
在所有人都不张嘴的情况下,许锐锋一个人回了一句:“抗联。”
马军长突然厉喝:“大点声!”
那时,一股勇气从心头涌起,他现在已经不是见不得人的杀手了,更不是北满城里的汉奸,有什么不敢说话的?
“抗联的!”
一嗓子喊出来的那一刻,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阴郁全被冲破了,束缚了许锐锋这么多年的阴魂索命迅速消散。老许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但,他真真切切的看见了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不再是浑身鲜血的模样,那些人的身上也没有了伤口,一个个宛如初见般露出笑脸,就这么默默的转身。
这帮……
这群……
这些曾经因为自己贪财而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原谅自己了么?
还是他们终于看见了自己走上正路放弃了报复?
许锐锋又想起了自己的失眠症,好像自从进了老鸦窝以后,自己没有一天晚上是睡不着的,有时候天一黑就会困的合不上眼。
那一刻起,许锐锋登山的脚步更有力了,向前的速度也更快了,他们在村子里众多百姓的注视下消失在山林之间。
“痛快了?”
马军长主动来到许锐锋身边,问了这么一句。
老许点了点头。
“扛着。”
马军长卸下肩头的药箱,递给许锐锋说道:“扛着。”
他脱下了上衣,左胸位置裹着清晰可见的纱布,纱布上正在往外渗血。
许锐锋认得那位置,这受伤位置再偏一寸,老马这条命神仙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