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去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音讯全无。
老于也去找过,去一回让日本商会和矿舍的人打出来一回,遭多少罪就不说了,关键你听不见真话啊。
直到今年,绣娘他们进了北满准备开展地下工作的时候,老于才算是再次听到了儿子的消息。
一个全新的组织进入到陌生环境里该如何开展工作?
绣娘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她让抗联的同志们开始纷纷往家里写信,凡是写往北满的都统一由他们送信。如此一来,整个关系网瞬息之间就打开了,有老师、学生,有富商、工人,小五子和老于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这些接收信件的普通家庭大多数都成为了他们的掩护,所以,今天吕翔和小五子才敢在被日本人的追逐中躲到这儿来。
第一次来送信的时候,老于还在丨警丨察署的停尸房工作,今天一来,小五子看见了一身伪军军装,这一问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吕翔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就这么进了宪兵队?”
“可不咋地,昨儿晚上头一天上班,这一宿差点没给我累死,偌大的牢房只有我一个人收拾,那日本兵拿着枪就在旁边看着。”
吕翔和小五子一对视线,小五子立即问道:“牢房里都关着什么样的人,你能看清不?”
老于回忆着说道:“宪兵队的牢房一共两层,头一层都是关押不太重要的犯人,我在第二层,第二层原本关着两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久之前死了,剩下的那个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听见那女的在和那个男的聊天,好像那女的求那个男的帮忙,管那男的叫老许。”
“啥!”
张自强立即走了过来,他着急的问道:“那个男的管那个女的叫了什么?”
老爷子一挥手:“孩子,那是宪兵队的地下牢房,我进去都不敢抬头,你是不知道里边多吓人,整天鬼哭狼嚎的,你说,我敢多听多看么?”
吕翔用手一拦张自强,生怕他吓着于老爷子问道:“大爷,你还知道什么?”
“我……”他回忆着说道:“那男的让日本子打的挺惨,我瞧那意思还没审出什么结果来,隔两天就审一回。至于那女的……临死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身上已经打烂了。”
吕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正常的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吕啊,我才上一天班,上班的时候听见过一回他们俩说话,你问这些我怎么答啊……孩子,你怎么了,哭什么啊。”
吕翔用袖子一抹眼角:“没事,迎风流泪,刚才在外边眼睛让风吹着了。”
阴暗的房间里,没人说话,吕翔、小五子、张自强纷纷围坐在火炉旁,沉默的如同雕塑。
他们都在想绣娘的好,想那个看见你衣服破了就会如同亲嫂子一样,给扒下来缝补,瞅见你半夜回来,即便刚睁开眼也得问一句‘饿不?’的女人。
可这个女人没了,跟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一样,让你连声道别都来不及说。
还弄得仿佛满耳朵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吧嗒。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打空中落下时,安静如斯的房间里总算是有了声响,与此同时,三个大老爷们一起抬头,竟然一块用手去擦拭眼角。
他们都以为那泪水是自己滴落的,甚至谁都不曾怀疑过自己对绣娘的感情。
直至小五子在脚边看见了泪珠滴落后的痕迹,才默不作声的用脚踩住。
“行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吕翔如主心骨一般随口说了一句,似乎在掩饰那不知道是不是由自己眼角滴落的泪水:“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什么接下来怎么办?”张自强询问着。
小五子解释道:“当时你在门口放风,并没有看见那份报纸。小鬼子的‘肃正计划’可不光是在东北各个城镇进行大清扫,他们还专门制定了对山区抗日武装的围剿计划。滨绥图佳的抗联组织已经有同志和鬼子干上了,损失惨重不说,还让小日本子将这次战果当成了素材,刊登在了汉奸报纸上。”
“而且,根据他们报道的东西来看,抗联如今在山里正面临着物资短缺的局面,甚至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
张自强歪着脖子回应:“你是说小鬼子封城就是为了不让任何物资流入到抗联手里,以此削减抗联的战斗力。”
“怕不仅如此啊。”吕翔张嘴说道:“我觉着绣娘之前说过的也同样在理。”
“这小鬼子山里山外的大清扫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兵关内,他们宁愿忍受着冬天里的寒冷和对地理的不熟也要向抗联下手,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还不能把从北满铁路署偷出来的情报送走,那接下来抗联所面对的局面很可能是……”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另外两人:“满山风雪中,忍饥挨饿战士们在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敌人。”
那一幕,仿佛就在他们眼前,似乎每一个人都看见了。
“老吕,别说咱们现在找不到绣娘藏起来的情报,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送出去?”
小五子想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咱们的人中会使用发报机的,可只有温婉和绣娘,如今绣娘死了、温婉被捕,即便是情报还在咱们手里,也送不出去啊。”
“发报机倒还好说,实在不行抢也能抢一台,可你会使么?”他又看向了张自强:“你会使么?”
“就算是会使,往哪发抗联能收着,你们知道么?”
吕翔忽然睁大了眼睛:“温婉不是知道么,就像是咱们没来北满之前,她一次又一次向组织传递情报那样。”
张自强一挥手:“温婉在日本人手里呢,你糊涂了吧?”
“就算是温婉被放出来了,情报也没在咱们这儿啊!”
“你们是不是把于大爷说过的话忘了?”
“你说于爹提过的老许?”
张自强根本不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绣娘很有可能在临死前把情报藏匿地点告诉老许?”
“那也没用啊,老许也在宪兵队里关着呢。”
小五子眼前一亮:“除非,咱们能把老许和温婉同时救出来。”
张自强:“你要在有两个联队驻守的北满抢人?”
吕翔此时说道:“我可没那么虎。”
咳、咳。
咳、咳。
许锐锋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是咳醒的,嗓子眼处的干,就跟完全丧失了水分似得,不把体内的水分咳出来,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结果这么一咳,人也彻底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眼前的,依然是昏黄灯光下的牢笼。
呼。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连咳嗽都觉着十分耗费力气。
“喝水么?”
一个年迈也生疏的声音传来时,许锐锋并没有在牢房外看见人,但,铁笼外的走廊里,一个影子却映照了过来,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一台小推车前。
不等老许回答,一只长满老年斑的手顺着墙壁向后一甩,一根连接着水龙头的胶皮管就被扔进了牢房铁栅栏的缝隙处,许锐锋就和看见了生命之源差不多,一把抓过来直接怼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