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开始罗幼度给他的信还是好好的,后来突然来了一句,“臣远征在外,思念妻儿如狂,不知可否捎带私信,转往家中。”
这简单的要求,郭荣自然不会拒绝,回了一个可字。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次来信都会夹带私货,让他这个皇帝转寄信件。
郭荣有一次实在好奇,想看着信里写的是什么。
见罗幼度的私信并没有封口,在没人的时候,很不道德的偷偷拆开看了。
里面写得都是一些肉麻的情话,还有对于儿子丑丑的思念。
郭荣想不到罗幼度还有这一面,暗暗好笑,但也有些感同身受。
这发妻与嫡长子往往是刻苦铭心的。
郭荣心底深处最钟爱的是那个结发妻子,幼时就嫁给自己的贞惠刘皇后,最遗憾的就是第一个儿子,郭宗谊。
只是两人都给汉隐帝刘承祐杀了。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今日之事?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刘承祐将郭家上下杀绝,大周的江山未必轮到他这个养子。
此后郭荣安心地当一个信笺中转站了。
郭荣继續看着信,心的第一句話就解释了信晚到的原因。
以往写信汇报情况的时间段,他正在战场上与契丹作战。
郭荣心底一紧,往下看去,见大周桑干河大胜,契丹军折损过半,还斩杀了耶律绾思,登时起身大笑:“有此大胜,燕幽故地,入我大周疆域,不远矣。朕果然未看错人,罗先生文韬武略,皆胜耶律璟,攻取燕幽故地,还不手到擒来?”
他近日听到不少传言,说罗幼度在前线拥兵自重,收买人心,意欲效仿杜重威勾结契丹,率众自立。
对此传言,郭荣嗤之以鼻,一方面他确实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把握,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重情顾家,妻儿都在自己手上,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二。
将信反反复復地看了三遍,郭荣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信件,将身子躺靠在了龙椅上,细细思量片刻。
他將信笺收起,说道:“起驾去仁明殿。”
傅裕快步安排在殿外等候的銮轿,一众侍从抬着郭荣到了仁明殿。
符皇后牵着梁王郭宗训来到了殿外迎接行礼。
郭荣笑着屏退左右,与符皇后、郭宗训来到大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符皇后,说道:“这是前线传来的消息,罗先生已经取得了战场主动,将契丹逼回了顺州,胜利在望。”
符皇后见自己丈夫消瘦的模样,心头有着莫名酸楚,压下悲痛低头细看信件,随即强笑道:“妾身恭喜陛下,罗先生信中说他正谋取渝关,只要渝关、古北口再入朝廷之手,北患将得到极大缓解。”
郭荣点了点头,继续道:“方刚左拾遗进谏,说赵匡胤素有人望,不可令其典禁兵。对于此事,皇后怎么看?”
他说着看了一眼儿子郭宗训。
六岁的郭宗训,不太理解这些东西,而是从符皇后的手中抢过信件,在认字玩。
尽管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娃儿身上,郭荣见状还是忍不住暗叹。
符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妾身觉得左拾遗的谏言极有道理,赵家父子前后在禁军任职多年。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殿前司,皆有很深的人脉。”
“便如陛下所言,旧武臣的各种陋习,只会损害朝廷利益。赵匡胤虽无武将的桀骜不驯,本质还是信奉乱世生存之道。呼朋引伴,相互扶持帮助。”
“兼之此人又豪侠重义,武艺冠绝天下,深得军中上下崇拜仰慕。”
“得人望,左拾遗形容的还算恰当。”
“妾身以为他们可能没有野心,但这种风气不改,对我大周不利。”
郭荣笑道:“皇后有此见识,以是不俗。只是,皇后想过没有,朕明知赵家父子身上有武夫陋习,为何还如此重用提拔赵匡胤?真当朕对他们父子的人脉关系,一无所知?”
符皇后亦觉得奇怪,杨徽之看出了问题。自己也看出了问题,自己这个丈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郭荣看了一眼自己有些枯瘦手,说道:“别看皇帝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皇帝也得看别人脸色行事,还不止一次。”
“皇后不要不信,高平之战,张永德不站在朕这边,朕不敢挥刀砍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颗将校的脑袋。没有李重进的支持,朕也不敢强令贪墨的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
“不说节度使的那些牙兵牙将,就算是禁军将领,盼着朕死的人,现在都不在少数。”
“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朕挡了他们的路啊!原来的他们怎么样的?”
“想要女人?抢就是了。想要财富?抢就是了。在大街上都是横着走……”
“而今呢?”
“欺负一个百姓,贪点小钱,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落入开封府的手上。成为第二个孟汉卿,第二个王继勋。”
“他们能不恨朕?能不想着朕死?”
“只是他们只敢想想罢了,因为李重进、张永德是父皇留给朕的人,控制住了头,身子、脚,就算有别心思,又能怎么样?”
符皇后默默颔首,说道:“妾身明白了,赵匡胤就是新的头……”
郭荣微微笑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武臣的跋扈,武臣的陋习,太多年了。想要立刻根治,下猛药不行,只会陷入前朝的境地。”
“前朝刘承祐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诛杀权臣,导致失了天下?”
“再说了,就算侥幸事成了,将跋扈的武将,一个个都杀完杀绝,谁来为朕打这天下?”
“赵家父子有人脉又有人望,重用赵匡胤就能安旧武臣的心。罗幼度战功彪炳,军中上下现在无人不服。可朕下令直接将罗幼度调到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当任殿帅,担任马步军都指挥使,你看那些老将闹不闹。”
“他们服是一回事,动了他们的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也是朕起御营司的缘由所在,另开一片天地,不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抢利。”
“罗幼度文人出身,目光看得更远。对于旧武臣陋习很是排斥,这点就很好。朕原本的打算,重用御营司,将御营司抬起来,盖过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御营司不存在旧武臣的陋习,它的崛起亦会刺激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跟着改变。”
“就算有老顽固不愿改,有更强的御营司在手,又有赵匡胤、韩通压着,再来猛药也不迟。”
“可惜啊!”
郭荣长叹,想着自己“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雄心,不免感慨,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