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反应何等之快,尽管赵匡义不清楚是哪一支军队占据了滁州,击破了他们在六合的大营。但滁州往西是罗幼度所在的庐州,江南的兵又与自己鏖战,联想着楚州的兵意图包夹自己,占领滁州的兵从何处而来就显而易见了。
濠州与寿州相邻,就算南唐濠州方面的将领击溃了自己的父亲,分兵拿了滁州,也必然会留下兵马守濠州。
滁州方向的敌兵必然有限,最佳的突围地点。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向西突围离庐州最近。
赵匡胤现在手中无粮,麾下兵马生存都是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面子了。
问罗幼度借一点粮食,总好过自己的兵活活饿死,或者一路抢杀百姓要强。
赵匡胤见左右骑兵已经上马,步卒也做好舍命一战的准备,当先对着郭廷谓冲杀而去。
郭廷谓击溃赵匡义没费多少精力,但是赵匡义的那一把火着实让他灰头土脸。
现在是盛夏,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他们手上又没有灭火工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粮草辎重化为灰烬。
郭廷谓气愤不过,想着怎么样也得教训教训赵匡义这个败家玩意,一路尾随追击。
看着远处的漫天尘土,郭廷谓心底一惊,“莫不是让赵匡胤突围出来了?”
他自然不知前线第一手战况,只能靠猜,摆手停止了追击,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神色突然一变,喝道:“长枪蹲伏,列阵拒敌!”
面对骑兵,在没有拒马等阻碍物的情况下,长枪阵是最常见也是少有的能够与骑兵对抗的手段。
郭廷谓居于阵中,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敌军已出现在面前。
瞧着对方的骑兵逐渐加速,大有冲阵的架势,郭廷谓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就这百步间距,提上速度的骑兵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到达近处。
然而就在这时,赵匡胤骑军却如风一般从左右翼分开直接绕过了如林枪阵。
位于骑兵后边的步兵阵悍不畏死地迎向了枪阵。
便在大周步兵阵缠着枪阵之际,赵匡胤、杨光义已经迂回到了郭廷谓的身后,一计又狠又准的千年杀。
郭廷谓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机会,三千兵马直接给撕裂两节。
赵匡胤还待冲杀,身后的南唐追兵已经到了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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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军帐。
李景达居于上首,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等南唐大将居于左右。
李景达神采飞扬,尽管没有如战术设想一般将赵匡胤全歼,但是能够将之击退击败,已经十分满足了。
尽管他们付出的伤亡代价远高于赵匡胤部,还让他突围跑了。但是对于要求不高的李景达来说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那可是赵匡胤!
一个硬生生在他们头上刷出了万人敌称号的存在。
能将如此牛的对手击败,对于饱受赵匡胤、罗幼度肆虐的南唐兵将来说,当真是极为提士气的事情。
故而军帐中的气氛尤其热烈。
李景达少了陈觉的掣肘,立刻就迎来如此大胜,也是意气风发,拍着案几道:“解决了赵匡胤,接下来就是罗幼度了吧!”
“先驱赵匡胤,再破罗幼度,最后与北贼对决寿州!”
剧本李景达已经写好了。
不过过程得让手下的人来编。
动用淮西东路的力量围杀赵匡胤也是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四人在江南一遍遍讨论之后,一起商量出来的战术。
李景达激动地拍案而起。
手有点疼。
原本帐内热烈的气氛瞬间有点冷清。
边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许文稹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看美女。
林仁肇想着自己的口臭,是真是假,很多人都跟他反映过这点,可是他就是闻不到。
陈德诚抬着头,看着军帐顶部,找到了一个小洞。
险些给赵匡胤杀得全军溃败的郭廷谓便如弟弟一样,不敢乱说一句话。
场面有些尴尬。
此番能够击退赵匡胤便是在于赵匡胤头重脚轻,他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兵锋所指千军辟易,从而忽视了后方防守。
而罗幼度下庐州、谋和州、定舒州,控巢湖水域,安三州民心,完全掌控了淮南中路,将江淮割裂成东西两半。
如果江淮是个人,那赵匡胤是背后的那根芒刺,而罗幼度就是一把插进了江淮胸口的利剑。
拔除芒刺很难,但能够做到。
可要强行拔出插进了胸膛的利剑,不只是带出血柱,还会致命。
“要不,我们直接支援寿州?”
“寿州被围已有六月余,城中储备粮食只能维持半年。我们若跟罗幼度死磕庐、和、舒三州,寿州就算不给北贼攻破,也支撑不下去了。”
实在无人说话,刚刚吃了败仗的郭廷谓,想着表现一下自己,弱弱地说着。
林仁肇见有人开口,不再思考自己口臭的问题了,高声道:“寿州危在旦夕,当以支援寿州为先。”
于是,全票赞同。
众人生出一个念头:赵匡胤已经够难对付了,这个罗幼度看着就不好惹,还是别去招惹了吧。
庐州。
“慢点吃,慢点吃!”
罗幼度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窦仪,有些心疼。
这位仪表堂堂的窦家长子现在的模样形同一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破旧的百衲衣赤着脚,一脸的黑灰,跟挖煤工人一般。
罗幼度刚才与之相见的时候,压根就认不出他来。
若不是他自报姓名,罗幼度都不敢往窦仪身上去想。
一个好好的大才子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罗幼度将他带进了府衙,给他准备了膳食。
窦仪尽管极力维护自己文士的最后尊严,没有直接上手,但吃得那叫一个香,牛嚼牡丹不过如此。
罗幼度待窦仪填饱了肚子,方才询问缘由:“可象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窦仪捋着自己胡须上的油迹,听此询问,方才说出了这一路情况。
相比倒霉的赵普,窦仪的运气显然更胜一筹。
他为了安抚百姓,离开了滁州城,躲过了一劫。
但显然郭廷谓并没有打算放过窦仪。
相比大周凭借军功论地位,南唐显然更加注重人脉关系与文采。
南唐并非没有善战之将,只是没有发掘战将的人以及途径。
郭廷谓这种常年在外的将官想要晋升是极为艰难的,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活捉一个判官肯定不够,加上长史分量就足了。
尤其是这个长史还是窦仪,他的父亲是中原士林翘楚窦禹钧。
将窦仪献给李璟,定能得到赞誉。
因此郭廷谓不遗余力地在滁州境内捉拿窦仪。
窦仪东躲西藏,他一介文人即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本事,还要面对缉拿追捕。
能够活着来到庐州,实属天幸。
罗幼度听闻滁州竟然失陷,脸色亦微微一变,道:“是何人所为?”
窦仪答道:“是濠州的郭廷谓,他乘舟而下与城中士绅配合出其不意地取了城。”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在下侥幸逃过一劫,不知与某一同任官的赵判官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