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转过身子,看着二相,道:“让兵士持刀列队,朕亲自会会这两个能言善辩的江南名士。”
钟谟、李德明带着江南的重托,走进了大周军营。
看着周边层层叠叠的营垒,错落有致,他们沿着驰道而走,一队队巡营士兵精气十足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钟谟、李德明焉能不知对方这是在向他们炫耀周军军势之雄壮。
即便明知此举此意,也不免震撼。
至少在他们南唐拿不出这种骁勇之军。
一路来到中军御帐。
御帐左右两面各有一百凶神恶煞的猛士,手持着银光闪闪的战刀,目不斜视。
钟谟、李德明顿觉头皮发麻,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存心恐吓,也不免暗自惶恐,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见到郭荣威严赫赫,纷纷屈身而拜:“奉寡君之命,拜见大国天子。”
“寡君?那个寡君?”
郭荣忽然笑盈盈地询问,显然是想起了罗幼度驱逐蜀国使者的那番对话了。
那一句“我罗幼度眼中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让他牢记在心。
钟谟、李德明显然也听过这个典故。
毕竟罗幼度如何逼降蜀国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
钟谟深拜道:“寡君所辖不过江南一隅,不敢与大国之君相较,愿尊陛下为兄,以陛下为主,只求陛下为两国百姓,停止兵戈。”
郭荣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听闻你主李璟自称唐室后裔?”
李德明正容道:“寡君为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五世孙……”
郭荣但听此言,霍然大怒:“既然是唐室后裔,理当知晓礼义,太祖以来,到朕即位,六年有余。你国与朕只隔一水,却未尝遣一使修好。反而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与契丹勾结。舍华事夷,礼义何在?你二人来此,想要说朕罢兵,当朕愚钝,以三寸之舌,言语可欺?”
“回去告诉你主,让他亲自来见朕。”
“当面告罪,朕便放他一马。”
“否则……朕闻金陵富庶,人间天堂,倒是想去看一看,金陵府库,够不够朕犒赏三军。”
“那时,你国君臣,莫要后悔!”
郭荣言罢,直接甩袖而走,根本就不给钟谟、李德明开口的机会。
能言善辩?
话都不给你说,让你回去跟李璟辩去吧。
郭荣强硬的态度让钟谟、李德明面如死灰,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周营,返回了南唐。
李璟听得钟谟、李德明的汇报,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毫无疑问,郭荣的态度也坚定了李璟硬磕到底的决心。
李璟再次向淮南增兵,这一次他直接派上了齐王李景达作为诸道兵马元帅,但不可避免的以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
同时还派鸿胪卿潘承祐去泉州、建州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招募骁勇,以举国之力抵御大周入侵。
面对李璟如此安排,中书舍人韩熙载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何必权以监军?”
这李景达身为亲王理当是最值得信任的,又身兼元帅职位,权力居然比不上监军。
韩熙载直接点出了这任命最大的不妥之处。
李璟自然没有听韩熙载的,相比自己的弟弟,他反而是觉得陈觉更加值得信任。
韩熙载自此心灰意冷,不再李璟朝多发一言一语。
李璟再度安排兵马入淮救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庐州罗幼度、滁州赵匡胤的耳中。
身在滁州军营枕戈待旦的赵匡胤,兴奋地咧着嘴,黝黑的肌肤露着亮闪闪的好牙。
庐州罗幼度也是一脸的兴奋,倒不是兴奋唐兵来了,而是再算他一共赚了多少钱。
淮盐在淮南泛滥成灾,而中原河东盐一家独大,盐价居高不下。
短短十余日,罗幼度居然不费一个铜子,收了八万斛的淮盐。
庐州。
张家家主张良钰邀请方惠真来家中赴宴。
宴席很简单,安排在了府邸别院的水榭之中。
吃食也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几样小巧的点心,外加烧好的热酒。
水榭景色精致,夹岸桃红柳绿,将江南的雅致点缀得淋漓尽致。
方惠真并没有心情欣赏周边美景,而是一脸肃然。
水榭位于水池之上,四方通风,周边情况一眼而见,上下无人。
这是商议要务的最佳之地。
“孟明先生,请坐!”
方惠真跪坐在蒲团之上,心底颇为不安,拿不准张良钰到底是哪边的人。
南唐?
还是大周?
虽然当前大伙儿都上了罗幼度的贼船,可实际想法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张良钰并没有劝酒,坐下之后,便看着方惠真道:“孟明先生,我张家已经决定将筹码压在大周身上了。不管这庐州是否守得住……守得住最好,守不住就举家迁往中原,找一处适当的地方重新立足。”
方惠真心底忽的一松,随即也感慨张良钰的魄力。
张家是庐州三姓之首,在庐州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可谓根深蒂固。
要做这种决定,真不容易。
方惠真叹道:“孟知兄好魄力。”
张良钰摇头苦笑:“这跟魄力无关,而是罗相公此人手段过于老辣,上了他的贼船,已经下不来了。孟明先生是读书人,或许还没察觉庐州的变化。现在的庐州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先生信不信,我张家有一点点异动,罗相公便能立刻探知详情?”
方惠真问道:“淮盐的影响真的那么大?”
细节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庐州的变故却也在他的眼底。
博征将淮南百姓逼迫得难以为继,罗幼度半强迫的从庐州商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钱币,在庐州求购淮盐。
饱受盐害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将朝廷强迫他们博征的淮盐卖给了罗幼度。
据说短短几天,罗幼度就收了八万斛淮盐。
八万斛!
十升等于一斗,十斗等于一斛。
正常情况下,庐州全州百姓十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盐。现在一个庐州,居然收上来了八万斛盐。
这博征的危害,可见一斑。
方惠真一直都知道博征害民,但实在不知居然害民至此。
张良钰点了点头,说道:“罗相公他死抓住了这点,现在的他将商人的利益跟百姓的利益与自己的兴衰存亡绑在了一起。他若在,庐州百姓即安好,庐州商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若不在,庐州百姓将会回到从前,而商人们将亏得一无所有。他利用博征,已经尽得百姓与商人们的心。”
“不只是他们,我张家人也心动了,在通过各种关系收集淮盐。现在只有罗相公能将淮盐通过水路运往寿州军营,通过下蔡浮桥运往中原。他抓住了生财的命脉,我们都在指望他给我们带来财富。”
“我虽是张家家主,可在利益面前,未必就做得了全家的主。”
方惠真一脸震撼与沉重,叹道:“这利益把控,谁受得住诱惑?我是家无余财,不然未必受得住这种考验。”
张良钰苦笑道:“孟明先生只怕还没察觉问题所在。”
方惠真肃然道:“孟知兄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