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死气沉沉的折从阮,与罗幼度这一聊居然精神大振,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不过终究是久病在身,体力不济,聊着聊着直接聊睡去了,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罗幼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屋子,让折从阮好好休息。
尽管知道折从阮耳朵不好使,众人还是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折御勋、折赛花先一步上来致歉。
“爷爷胡言乱语,先生勿怪!”
折赛花一个小姑娘涉及结婚生娃的,更是扭捏。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无妨,郑国公病中话语,无人当真的。也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影响折娘子声誉。不过身为外人,在下本不太好多言,只是你们尚且年少,体会不得郑国公的心情。”
“郑国公或许是上了年纪,记忆混乱,听不清你我之言,甚至于他自己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可你们发现没有?”
“他的话说来说去,都是围绕你们兄妹,还有府谷,折节度使,以及他的曾孙来说的。”
“哪怕是再糊涂也没有将你们忘记,可见你们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要管他说什么,不要嫌麻烦,顺着话来就是了,当不得真,却能让老人家开心。”
这一番话直接将折赛花说的破了防,痛哭出声来。
罗幼度继续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我不知道。就算老天爷不开眼,郑国公没有撑过此次劫难,也能令他开开心心的走完最后一程。”
折御勋知道罗幼度指的是先前自己无所适从的表现,惭愧之余,亦心生感激,长揖道:“御勋受教了,谢先生指点。”
韩令坤、罗幼度、曹彬、潘美别过折家兄妹,四人出了医馆。
韩令坤先一步道:“某在洛阳有一故人,想去拜访一二。便不奉陪了,明日一早,与先生洛阳北门汇合,一并返京。”
他说的故人其实是他父亲。
韩令坤的父亲就住在洛阳,不过他父亲不是啥好人,仗着儿子的势头,是洛阳一霸。
韩令坤也没办法,自己的老子,当儿子的还能拿他怎么样?
大义灭亲?
几人做的到?
韩令坤知罗幼度在开封府的事迹,不想徒惹麻烦,也就没有言明。
罗幼度反而更觉自在,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要了几斤好酒,羊鸡鱼肉各来一点。
合餐制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流行。
潘美很热情的给罗幼度倒满了酒,一副学生侍奉老师的架势。
以年纪来说,潘美现今已有三十岁了,而罗幼度不过二十二,但他半点生涩也没有,一副很荣幸的样子。
论军事能力,罗幼度觉得曹彬要更甚一筹,但这人情世故,显然出身相对低微的潘美要胜过曹彬不少。
罗幼度能感受到曹彬对自己的尊敬,但是让他如潘美这样行事,他是做不来的。
至于张琼,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这猛汉对酒不怎么感兴趣,可对于肉食,那是来者不拒。
面对潘美,罗幼度并没有与他谈论兵事。
潘美八面玲珑,并不像曹彬那样淳厚,会自己脑补,举一反三。
罗幼度跟他谈论的是管理御下之法,语言艺术。
论及管理经验,人际往来,罗幼度在这方面颇为自信。
能够混到今日成就,他觉得自己的这张嘴至少能够占据一半的功劳。
驿亭酒肆。
张琼吃饱喝足,跑到对面客栈睡觉去了。
罗幼度、曹彬、潘美依旧天南地北的瞎聊。
潘美此人不像曹彬那般纯粹,小心思非常的多。
这不是贬低,而是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
曹彬是什么出身?
周太祖郭威妃子张氏的外甥,跟郭荣这个皇帝沾亲带故的,自己也是将门之后。有这身份在,换谁都能做一个存粹的人。
潘美不同,他的父亲就一军中小校。
想要不为人后,得一步步向上爬,相比曹彬万千条机会让他选择。
潘美只有一条曲折的路自己走,没有一点心思,早就湮灭于大众了。
年轻的时候放低点姿态,是为了日后能够俯瞰众生。
罗幼度自己能走到今日,也是一路算计出来的。
因故罗幼度特别能够理解潘美的心情,相比那些天生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无根无基的他,没有一点心思,怎么可能闯出一条大道?
他看出了相比曹彬单纯对军事的痴迷,潘美更想学的还是自己为人处事的经验,以及身怀的管理学与御下学问。
罗幼度存着拉拢潘美的心思,并不吝啬在这方面对潘美的指点。
管理学,罗幼度是有什么说什么,潘美能够接受多少,由他自己。
但是御下之术,罗幼度还是收着说的。
御下是一门很高深的东西。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无不拥有非凡的御下手段。
这御下包含方方面面,上到君王统御臣子,元帅管理大将,大将指挥士卒,下到一个客栈掌柜管理店小二,甚至于孩子王管理毛孩子都能涉及其中。
御下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就是画大饼,让人相信跟着你有未来有希望。
但是这饼怎么画,画什么样的饼是有讲究的。
一味的画饼,不求实际,是空谈,忽悠傻子。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子忽悠。
所画大饼必需跟利益结合,让人一边看到成果,一边得利。哪怕没有成果,失败了,也要给人希望,而不是永远的海市蜃楼。
罗幼度在这方面有着自己的感悟体验,并非单纯的空谈。
看了一下时间,罗幼度对曹彬道:“你去叫张琼,让他准备一下,是时候去跟韩老哥汇合了。”
曹彬作揖离去。
罗幼度见曹彬离开,对潘美说道:“对于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手段。就如猫狗。猫这种动物,天性懒散,你不能给它吃饱。一但吃饱,它会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在它饿之前,不会理你。对于猫,我的态度是饿着养,随叫随到。至于狗嘛,敦厚忠诚。只要你将他喂饱,它愿意为你干任何事情。然一但你喂不饱它,由别人接手喂养。时间一长,哪怕忠诚如狗,也会成为别人的。”
这话说的有些腹黑,罗幼度知道曹彬不太喜欢,将他支开了。
潘美却是大有体会,不住点头。
用猫狗作比喻,已经是最大胆的了。
因为御下之术的巅峰就是帝王术。
罗幼度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有一定的涉猎,对于历史上诸多皇帝的御下手段也有一定的了解。
将御下之术用至巅峰的人,罗幼度个人以为刘邦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有的人说若不是韩信感念刘邦的恩德,没有同意项羽的三分劝说。或者韩信野心大一点,听了蒯通的话,也许天下就三分了,刘邦得不到天下。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了解刘邦。
没有韩信,刘邦确实不一定能打赢项羽。但是只要韩信在刘邦的麾下,三个韩信都不是一个刘邦的对手。
韩信手中权力最巅峰的时候在灭齐之后,手中雄兵十万,带着灭魏、徇赵、胁燕、定齐的威势,向刘邦讨要伪齐王。
世人大多只是知道,刘邦气得跳脚,多亏了张良、陈平暗中踩他的脚,压住了他的火气,向韩信妥协。却不知刘邦妥协之余,还给灌婴、周勃写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