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赶不完,工人又都急着要走,这就好像把徐小婷放在火上烤了,她急得嘴角边起了燎泡,却无法说动工人留下来。
只要工人一离开厂,年前交货的合同就会成为泡影。
交不了货,工厂得赔偿别人的损失。而且合同要求,这笔损失不少,算下来抵得上工厂一年的全部利润。
孟小冬听完徐小婷心急火燎的汇报,一言不发起身去了楼上。
徐小婷惊愕了半响,低声问我:“王者,孟总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烦吧!”
“烦?”徐小婷吃惊地看着我说:“我更烦呢。回去一大帮子人围着我要工资回家,孟总又不给个建议,我该怎么办?”
我没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代工厂的生存很艰难,很多工厂都迁到外地去了,像徐小婷这样的小厂,在深圳几乎属于凤毛麟角了。
本来工厂要面临倒闭的结局,结果被孙玉救了一把,拿来了富士康的合同。孙玉拿合同主要还是因为我,我曾经在孙玉面前说过,工厂倒闭,我也跟着要死半条命。
孙玉拿来的合同很大,可以让工厂活几年不成问题。但条件也非常的苛刻,比如这次交货的时间,就把徐小婷差不多要逼到绝路上去了。
覃小曼从我进来就一直没开口说话,这时候她似乎忍不住了,轻声说:“不如我们把合同转给别的厂做。或者现在招工。”
徐小婷苦笑道:“小曼,你到底还是年轻。合同转给别人?转给谁呢?别的厂还不都是一样的问题。要过年了,没有人会为几个加班费而失去回家的机会。再有现在招工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随便写个招工两个字就能招来人,现在招人太难了,比考大学还难啊。”
覃小曼就笑,说:“我觉得,这些问题王者都能解决,是不?”
她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被她突然将了一军而有些手足无措。徐小婷在工厂这块跌打滚爬十几年,她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我怎么能解决呢?
我双手一摊说:“对不起,覃小曼,你看错了人。我是没办法的。”
覃小曼就大惊小怪地笑起来,说:“你是王者,王者风范嘛。你都解决不了,谁还能解决呢?”
我苦笑着说:“一个名字,你联想得那么丰富,我真是服了你了。”
覃小曼又笑,抬起头去看楼上,看了一会说:“孟总不会不管吧?”
徐小婷轻轻叹口气说:“孟总也难。”
等了一会,不见孟小冬下来,徐小婷开始坐不住了。她是捧着问题来找答案的,孟小冬任何的一个决定,她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但现在孟小冬一言不发,徐小婷就进退两难了。
我想了想说:“徐厂长,要不先让孟总考虑一下?明天再作决定。”
徐小婷皱着眉头说:“问题是天一亮,有人就要走啊。”
“工资发了?”我问。
“你以为他们在乎工资啊?工资又不敢少他们的,过完年再来拿,一分钱也少不了啊。”
我被她说得心里一阵跳。工人为了回家过年,连赖以生存的工资都可以暂时不要,而我,却还在为回家踌躇万千。我突然感到自己居然连低到尘埃的工人都不如,他们尚且为了回家而不顾一切,我却还在为顾虑迟疑不已。
我问覃小曼:“你过年回家吗?”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回,我在厂里过年。”
我哦了一声,覃小曼家在北方,此时就算她想回家,也是没机会让她回。火车飞机汽车,所有的票都已售告罄,除非她自己长了一双翅膀飞回去。
我心里一动问:“如果连续加班,几天可以做完?”
徐小婷板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满打满算,其实四天就够了。”
我又问:“工人都买到票了?”
徐小婷摇摇头说:“买到票的不到十分之一。现在没票的人,班也不上了,天天守在火车站等票。所以,现在上班的人,没几个了呀。”
我心里一喜,笑道:“办法来了。”
徐小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什么办法?”
我笑道:“这个时候去车站找票,等于是大海里捞针一样难。如果厂里给他们解决回去的问题,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
我说这话不是信口胡说,我在厂里的时候做过调查,知道厂里的员工绝大多数是一个地方来的。她们基本来自李小妮的老家,基本是一个县的乡亲。
但凡在工厂打过工的人都知道,工人的来源基本都是一个渠道。特别像孟小冬这样的小型代工厂,技术含量不高,对工人的要求相对不会太严格。
徐小婷似乎有些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迟疑地问:“如果用大巴,可要三四台车哦。”
我微笑道:“四台大车,能解决工人们回乡的难题,有何不可呢?如果可以,年前送他们回去,年后将他们接回,这样才更好。”
覃小曼拍掌叫道:“好主意。”
她钦佩地望着我,眼光里流露出柔情出来。
徐小婷沉吟了一会说:“不知孟总会不会同意。”
我说:“放心。徐厂长,你如果花四天完成了交货任务,别说汽车,租架飞机送他们回去也会同意。因为孟总你的知道的,在她看来,诚信比什么都重要啊。”
正说着,看到孟小冬款款从楼上下来,微微皱着的眉头像一抹远山的青黛。
徐小婷起身迎上去,把我的主意说了一遍。
孟小冬凝神听着,脸上慢慢漫上来一层微笑。她当即表态说:“好啊,就按王者的意见办。我觉得不错。”
主意定了,还得要人去做思想工作。孟小冬犹豫着看了看我。我心里明白,立即答应陪徐小婷一起回厂里去,把几个主要的人喊到一起。只要他们同意了,余下的小虾米就成不了气候。
孟小冬不愿意去厂里露面我理解,这个厂本来是梁大地来大陆投资的第一个厂。在孟小冬将股权转移到梁大地名下后,梁大地为表忠心,将工厂法人转移到了孟小冬名下。
孟小冬原来根本不在乎工厂,靠加工和代工的恍如家庭作坊一样的小厂,孟小冬不会放在眼里。这样的小厂没任何的竞争力,一点风吹草动就只能等死。一个没有发展的小厂不是动力,反而是阻力。在孟小冬的心里,她早就想把厂子盘出去了。可惜一直没人来接手,她也就只好任由厂子存在。
孟小冬在接手梁大地的工厂后,只做过一件事,就是将徐小婷提了上来管理。事实证明孟小冬的眼光是无比正确的。徐小婷在担任厂长后,带着一帮子从泥土地里滚出来的人,将一个小厂做得风生水起。
我在厂里混过一段时间,厂里所有的人我都认识。他们也一样认识我。因此我去做工作,比孟小冬要实际得多。
我们是开着孟小冬的车去的,覃小曼当仁不让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我看到徐小婷的眉毛挑了挑,没出声,自己去后座坐了。
李小妮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恐不安。看到我们回来,惊喜写在脸上,慌乱地嚷:“我拦不住了,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