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令我暗中结交沈腾,让我告诉沈腾,如果他肯公然反对第一楼,事成之后,你保他成为江湖至尊,号令天下。”
“我说的同样是真话,若是沈腾能当上江湖至尊,那将是江湖之大福。”
“沈腾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甚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仔细查知了他的性情喜好之后,让我故意那么说的。我对他没半点真心,他却视我为天下唯一的知音。”
“你不必因此而内疚,你是代替我结交沈腾的,我对沈腾是一片真心,我同样视沈腾为天下唯一的知音。”
竹叶青看了一眼神机老人,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神机老人的神情开始激动起来:“我和沈腾有着相同的出身,都是名门望族之后,诗书礼乐世家。只因奇祸突临,不得已藏身江湖之中。但都不敢忘了自幼就牢记在心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想干出一番流芳百世的大功业。而且我和沈腾都在书法,诗文上特别沉迷。书法上都推崇二王,诗文中独尊杜甫。我年轻时甚至狂妄到自称卧龙先生,现在改称神机老人,也是取古人伺机而动而知天下之意。我们的弱点也都是书生气太重,自视太高。连我们的敌人也是同一个梦鸿教主,我又怎能不视沈腾为天下唯一的知音呢。”
“可我们却害了沈先生。沈先生本来已看破红尘,隐居在深山,我们却要劝他出山。虽然他没有答应我们,但第一楼肯定发现了我和他的来往,因此说他结党谋叛,将他置于死地。”竹叶青声音沉痛地说着。
“不,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沈先生这样的人是不会看破红尘的。没有你和沈先生的交往,第一楼也会杀了沈腾先生的。”神机老人的声音同样很沉痛。
竹叶青又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天在湖畔听到话。
那是沈腾最后的话,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是第一楼杀了沈腾,你应该为沈腾先生报仇。”神机老人盯着竹叶青道。
“沈腾告诉过我,不要为他的死和第一楼冲突,我答应了。”竹叶青说。
“你也答应过我,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神机老人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愤怒之色。
“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报答先生。”
“你我名为师生,实有父子之情,何言报答二字?”
“学生理应报答先生。”竹叶青又重复了一句。
“你始终对我只尽师生之礼,却无父子之情。”神机老人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学生不敢忘生身父母养育之恩。”
“可我也养育了你十年。”
竹叶青再一次沉默了。
“你在恨我,是我让你练‘天山掌’的。”
竹叶青仍然一声不吭。
“可你为什么不按我指点的路子练,以至气走岔处?”
竹叶青还是一声不吭。
“当我发觉你已毒入肺腑,仍然不惜冒险亲自现身,设下圈套,使你能发毒掌吸取沈腾的‘合欢宗神功’。可你不愿吸取沈腾的内功,我也尊从你的意愿,放了沈腾一条生路。”
“可是最后,你还是告诉了沈腾,说我体内的毒非得沈腾的内功化解不可,以至沈腾先生以重誓逼迫我接受了他……他的内功。”竹叶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是沈腾,我也会这么做。”
“我以前认为世人都是狠毒无耻之辈,可沈腾先生使我看到了另一种人。沈腾既然无求于我,更无恐于我,仅仅为着知音二字,就情愿忍受地狱般的痛苦,为我解除全身的剧毒。我相信普天之下,唯有沈腾先生才能这么做。”
“你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先生。”神机老人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父母生我之身,先生救我之命,沈腾先生再造我之贱体。竹叶青永不忘世间三大恩义。”
“那好,我现在命你去杀一个人,你去不去?”
“如果是以前,先生命我杀尽世人,我也同样会去杀。但现在,我只能为先生杀一个人,因为我只欠先生一条命。”
“看来我让你结交沈腾是一种大错。”
“是大错。沈腾先生虽然死了,可也令先生失去了一个横行天下的杀手。”
“杀手?”神机老人苦笑了,“难道我养育你十年,就是让你充当一个杀手的?”
“我只配充当一个杀手。”
“我们不必再说下去了,你太令我伤心。”
“是太令人伤心。”竹叶青低声说着,眼中晶莹闪动。
“丈夫有泪不轻弹。你怎么作起了儿女之态来?”神机老人皱起了眉头。
“先生你没有听到过身受‘天山毒掌’的人会发出一种什么样的声音,你没有听到过。可我听到过,我听到过!”竹叶青的声音一字字如刀一样刺向神机老人。
这次,神机老人沉默了
竹叶青站起身,默默对神机老人深施了一礼:“请问先生,我该去杀哪一个人?”
“杀张志磊。”
“张志磊?”竹叶青一怔。
“怎么,你怕他?”神机老人的目光盯在了竹叶青脸上。
“学生跟先生学了这么久,什么字都学会认了,唯独不识个怕字。”竹叶青淡然一笑。
“那么,你是不愿杀张志磊。”
“如果张志磊还是梦鸿教少教主,我会杀他的。可现在张志磊不过是一只丧家犬,杀之无味。”
“但我必须杀了张志磊。否则,张天师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突然又让张志磊当了少教主,就对我们极其不利。张志磊的死将是乱之源头,江湖上越乱对我们越有好处。而且,张志磊还夺走了秦家庄的一只铜匣,我不能容忍张志磊拥有那只铜匣。你除了必须杀掉张志磊之外,还必须给我夺回铜匣。”神机老人说。
他还有一个理由未说出,那就是——
张志磊此时对秦天有极大的仇恨,一心要杀了秦天。
“好吧,我就为先生杀了张志磊,夺回铜匣。”竹叶青咬了咬牙道。
“你也休要看轻了张志磊,他那梦鸿神功足可抵挡住你的‘合欢宗仙功’。更何况他还拥有一袭妙用无比的白色披风。”神机老人冷冷地道。
“白色披风?”竹叶青又是一怔。
“那白色披风乃西域白玉蚕吐丝所织,坚韧无比,平时披在身上只有五尺,可运功展开,足有数丈见方。天下人不知白色披风的厉害,是因为梦鸿教主祖孙与人对敌时,根本不需要使出白色披风。”
“可张志磊不得不为我使出白色披风。”竹叶青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四个青衣小童突然感觉一股无形暗劲涌来,不禁一齐刷刷刷倒退了三步。
守黑老人脸上又浮出了微笑。
竹窗间一弯残月渐渐模糊,天上飘满了彩霞。
窗下小桌上的一对红烛仍然在一滴一滴地流下烛泪来。
紫绡连珠帐边金钩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