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除了漫天芦花,她们什么也看不见。
四个红衣少女的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看不见什么,但听觉仍然很灵敏。
她们都听到了一股锋锐的劲风。
那劲风直指她们的后脑——
敌手隐在芦苇丛中绕到了她们的身后。
四个红衣少女同时急旋身子。
只是,这仅仅是她们的一种本能的反应,她们都很清楚,背后突袭者的修为超过自己。
她们已注定身首异处的命运。
噗!噗!噗!噗!
飞扬的芦花中倒下了四个人。
这是四个手握长剑的劲装大汉,鲜血正不断地从他们的胸口涌出。
四个少女恰好在这时旋过了身,满脸惊骇之色。
她们实难相信眼前的一切——
四个修为很高的大汉竟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就被同时杀死了。
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起来,手中的松纹古剑在迸射着眩目的青光。
松纹古剑的剑刃要比一般长剑的剑刃宽一倍。
四个劲装大汉胸口上的剑伤也比寻常的剑伤宽一倍。
雨不再滴下,秋风不再吹起。
岸上的四个红衣少女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小舟上。
天地间一片沉寂。
沉寂中唯有雪白雪白的芦花在无声地飘落,飘落在殷红殷红的鲜血上。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在一瞬间。
“吱呀!吱呀!”一阵橹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一艘精致小巧的画舫慢慢地驰向江岸。
画舫中摆着一张铺有银狐皮的红木靠椅,椅上坐着一位披着深红斗篷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双眉微皱,星目低垂,似在沉思什么。
画舫中另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个在摇着橹,一个站在披着斗篷的中年女子身后,捧着一把红罗伞。
那红罗伞比寻常的伞长了一倍有余。
画舫在石矶旁停了下来。
画舫中坐着的女子睁开双眼,定定凝望着石矶上的灰衣人。
灰衣人也定定地凝望着画舫内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脸色白中隐隐泛红,虽已到中年,仍然显得异常美丽。
只是那美丽已凝结成了冰,正在透出阵阵逼人的寒气。
“你一定要杀我?”灰衣人问,身子颤动了一下。
“一定要杀。”那女子的声音是从牙缝中迸出的。
“可你杀不了我。”
“杀不了你也要杀,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天下所有想杀你的人的最后机会。”
“不错,是最后的机会。”灰衣人望了望岸上倒着的四个劲装大汉。“‘峨眉四剑’十年前就想杀我。假若他们再苦练十年,就说不定真的能杀了我,可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虽没杀了你,可死在你手里,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
“我杀人已经太多,本不想杀死他们的。命他们若无法报仇,势必将凝集在胸中的十余年的怨毒之气尽行发泄在旁人身上,不知有多少人会死于无辜。”
中年女子冷笑了:“到底是出身少林的天下第一武圣,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是满肚子菩萨心肠。”
“也许我一生说了许多假话,但现在我说的都是真话。”
“现在你说什么都迟了。”
“是迟了,是迟了。但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唯有第一楼的人才能杀了我。旁人杀我,就是公然对抗第一楼。”
“对抗第一楼的人下场很惨,天下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张家口的王氏兄弟为什么会不怕对抗第一楼,要赶来杀你?”
灰衣人又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两个持刀大汉:“他们知道自己的修为很低,只能来送死。第一楼对送死的人很宽大,不会追究他们的同门和家属。”
“我的修为也很低,只能来送死。”
“你的修为绝不算低,第一楼最顾忌你这样的人。你杀了我,会给第一楼提供一个求之不得的借口。”
“如果是以前,我还在乎第一楼。但今天,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我活看只是为了杀你,没有你,我活在世上毫无意义。”
“你应该活着,你的武功已经练得这样高了,再修习几年,必能大成,有所作为,恢复你罗刹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使令尊在天之灵……”
“住口!”中年女子陡地大喝了一声。
“对不起,我当年不该杀了你父亲。”灰衣人并没有住口。
中年女子咬紧嘴唇,没有再说话。
“为了你父亲,我不能让你死。”灰衣人说着,将右手的松纹古剑抬起,竖挡在身前。
“陈易,你给我听着,如果我今天杀不了你,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将大开杀戒。只要是江湖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中年女子一字一音地说着,从靠椅上站了起来。
“你……”陈易握剑的手在颤抖,在垂下。
“你如果不让我杀了你,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不能洗脱你身上的罪孽!你将永沉在幽冥地府,万劫不得超生!”
中年女子边说边从身旁少女的手中抓过红罗伞。
“碧罗!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年陈易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什么碧罗,秦碧罗早就死了,活在世上的只有一个秦玉焚。”
“秦玉……玉焚,玉石俱焚?”
“对!秦玉焚,玉石俱焚!”秦玉焚大喝声中,腾空而起。
“哗——”巨大的红罗伞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展开,如大海中鼓满劲风的船帆,卷着滔天巨浪,扑向陈易。
陈易握剑的手没有再颤抖,却也没有再举起。
飞旋的红罗伞几乎罩住了陈易的全身。
“呜——”空中突然风声大作。
一道青色闪电准确地击在红罗伞的赤铜伞尖上。
“当——”秦玉焚耳中只听得一声脆响,就被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从空中震回到画舫上。
秦玉焚和陈易震骇莫名,同时转过了头。
立刻,两个人的身子凝固了,凝固成两尊石刻的雕像。
灰黯的天空刹时间明亮无比——
暗淡的长云下,横空飞来了一人。
那人全身雪白,白云冠,白玉带,白玉袍,背上更平展着一片白云般的白玉披风。
满江打着红罗伞的少女一时恍若梦中。
那人悠然如一只白鹤飘落在江岸上。
“好!”一直静立在江中小舟上的红衣少女们竟齐齐喝了一声彩。
她们无法控制自己不喝这声彩。
不仅仅是为了那如梦如幻一般的绝妙轻功。
更为了江岸上站立的那个人的绝代风华。
那人是一个少年。
一个每一位少女见了都似曾相识的少年。
一个每一位少女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徐徐从江上掠过。
小舟上的每一个少女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都觉得那少年在深情地凝望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最后停在陈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