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只有资本运作才能创造的神话,这是资本家的狂欢。
“最好的时代,降临了!”
广州资本家们弹冠相庆,庆幸着自己生在了一个最好的时代,遇到了陈云甫这么一位伟大开明的独裁者。
而作为股监局的一把手,陈景和却陡然忙碌起来。
资本的无序扩张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继而引发的连锁反应自然是极大的。
这一年,在放开外资管控的经济大环境下,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商人、南洋商人、日本商人开始进入广州经商扎根。
而有了美第奇银行的珠玉在前,越来越多的私营银行、外资银行也如雨后春笋般迭出不穷,并相继在广交所上市。
资本运作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滚雪球一样疯狂变大。
可,这是股票啊。
“今年一年,广交所的成交量高达三亿七千五百万两。”
广交所掌簿麦骥良拿着统计数据走进陈景和的班房,胆战心惊的汇报道:“而在去年,广交所一年的交易总量仅为两亿零二百万两,涨幅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总共有一百八十支股票的股价涨幅超过三成,大量的现金白银涌入股市,民间,甚至出现了百姓前脚进入银行贷款,后脚就将贷款投入股市的情况。
而也就在今年,广州铁轨一期工程上马,布政使司衙门以衙门的名义从广东银行贷款三千万两,然而广东的制造业、手工业、纺织业、渔业、粮酒业等商号的发展速度却仅为百分之七。
如此对比来看,无论是广东银行还是民间私有银行都承担着极其不堪重负的贷款压力,一旦股市的股价出现巨额波动或者股价崩盘的话,那么,整个广东都将万劫不复。”
在资本无序的扩张下,在生产水平增长速度远追不上金融扩张速度的情况下,广东,即将迎来一次经济发展的必然挑战。
经济危机!
也可以说是泡沫危机、通货膨胀危机。
陈景和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题本,他揉着自己的眉心沉默不语。
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麦骥良说。
广东,正面临着一项巨大的挑战。
到处都在花钱,到处又都在无限度的造钱。
股市的疯狂上涨,刺激着包括广东银行在内,整个银行业无度的对外贷款,哪怕没有真金白银的储备,也敢开具大额的贷款汇票!
似乎所有人都坚信一点,无论贷出去多少钱,广东的经济发展大局那么好,他们一定可以从股市赚回来。
只要广州港的海船不停,只要后续继续有海外商人带着资本涌入市场,只要撑到广东铁轨工程竣工,那么,所有人都将成为大富翁!
衙门忙着修路、铺铁轨。
商人忙着造市、造牛市。
而在看不见的角落,却没人发现,在缺少实际生产力支持的广东,物价正悄么声的上涨着。
早晚会崩的!
陈景和忧心忡忡,猛然起身。
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和伍士皐汇报。
而伍士皐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并没有愚蠢的放任不管,第一时间就把广东搞经济的各衙门主官给召集一堂。
而第一个发言的,便是广东银行行长张远雄,一个出身张家的商贾之后。
“现在,广东银行的黄金储备为五十九万两、白银储备一千一百三十万两,现钞储蓄九千五百万两。”
“而整个广东的负债,也就是我们放出去的贷款,已经高达三亿四千万两!”
张远雄用极其沉重的语气说道。
“所有的老百姓,都没钱了!”
当张远雄说出那句整个广东没钱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可能啊。
明明就在去年,广东还是全国最富裕的省,还是一个纳税超过八个河南、十个河北,甚至两个浙江的全国第一纳税大省,是当之无愧的国家经济支柱。
怎么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广东就穷到濒临破产了?
伍士皐更是言道:“这一年,那么多来自海外的商人进入咱们广东,带来了如山似海的真金白银,我们应该更富裕才对。”
“账不是这么算的。”
张远雄叹气道:“钱确实进了广东,但并不是用在实处上,不是用在生产上,而全部涌入了股市,老百姓们的钱购买了高价股票,钱在股市的账面上走了一遭后,就全部钻进了商人的口袋里。
而这些钱在银行,又被无休止的贷出去,再进入股市,再到银行再贷出去。
钱,还是那些钱,却滚出了数以倍计的债务。
明明一支股票的股价只能值一两银子,却在这滚个不停的过程中被炒到三两甚至五两,可这个商号的利润或者说生产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持如此虚高的股价。
商人想要股票不崩盘,就势必抬高他们所销售商品的物价,这是唯一一个能续命的办法,能做出漂亮的财政报表的办法。
现在,幸亏有海量的来自国外的活钱进入,也幸亏咱们广州港的发展迅速,数以千计海船的商品走高价卖给南洋人、阿拉伯人或者日本人,靠着这一船船的财富才做到了勉强续命。”
这个时候,港务局的主官也站起身支持了张远雄的话。
“藩台、诸位同僚,去年的时候,广州港全年出海的船只总次为十七万船次,而今年,高达二十九万船次。
张行长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全靠着对外海贸,靠着拉回来的一船船真金白银来吊着这口气。
可海外的钱再多,他们也有需求达到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明的商品卖不出去或者卖不了那么多的话,没有活钱进入广东,很多商号会立刻破产,继而引发股市崩盘。”
伍士皐闭着眼,沉声问道。
“不能卖往海外,难道就不能内销吗?”
“现在各大商号都已经铆足了劲生产,商品同质化严重,量又大,内销的话就势必贱价销售,成本护不过来,商号要想抬高物价、增加利润,就势必裁工,减少一定的生产量来稳定物价。
如此就会引起一轮失业潮。”
财政司司长钟景寅站了起来:“现在许多百姓已经是身无分文、家无储蓄,他们的钱全在股市里飘着,一旦失业,很多百姓家庭会直接破产。
失业、没钱怎么办,百姓们会抛售股票,可市场又无力再消化掉他们的股票,商人无法回购,银行无法兑付现钱,股票就成了擦屁股纸,继而引发股票的大规模抛售和银行挤兑风波,股市还是会崩、银行一样破产。”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伍士皐捏住自己的眉心,随后仰头长长一叹。
“诸位同僚都是我广东最懂经济的肱骨,总得想个解决办法出来吧。”
众人彼此对望,还是钟景寅站了出来。
“眼下来看,只能向南京求援了,请求中央银行来为广东经济兜底,我们这里收缩银根,遏制资本继续这般无序发展下去。”
端坐着的张远雄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下眉头。
遏制资本?
他们张家可也是资本之一。
经济危机虽然是大环境,股市一旦崩盘,所有人都遭殃这点不假,但真正的资本巨鳄其实不会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