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江面之上,风浪颇大,曹新宇所选择的这一条航道更重要的是保证了隐秘性,但水充的确湍急了一些,即便是五桅大船,亦是上下颠跛,左右摇晃。而那些哨船,蒙冲舰,赤马舰更是随着波浪起伏,时而冲上浪尖,时而跌入波谷,不时有水柱高高激起,从头上浇落下来。
第五营士兵基本以高山族士兵为主组建而成,绝大部分是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即便有略识水性的人,也只限于曾在一些小水沟,小池溏之中扑腾过几下子,一进入苍江,茫茫河面已是让人头昏目眩,更惶论这些船还如同杂耍一般的被抛上抛下了,绝大部分的士兵脸色苍白,死死地抠着船帮子,有的将头埋在胸前,不敢稍稍抬头,有的则是抓着身边的同伴,指甲深深地嵌进同伴的皮肉之中,而被掐的人此时亦是胆战心惊,对于剧痛竟然恍然不觉,更有甚者,伏在船沿之上,哇哇大吐,只怕是将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情况稍稍好一点的人,看着水师的士兵们赤着双脚,在船舷之上行走自如,不由露出艳羡之色。
与这些士兵相比,孟高的情况好不到那里去,作为第五营的副将,前期登陆部队的指挥官,他盘膝坐在一艘五桅大舰的船首,身体随着战舰的起伏而上下晃动,一手拄着腰刀,一手抓着船头之上的锚柱,脸色苍白。他自小在山上长大,从军之后亦一直在大陆之上作战,那里曾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坐着船横渡苍江?
“孟将军,要不然去里面坐坐?指挥舱里面要好一些!”看着脸色发白的孟高,曹新宇走到他的身边,关心地道。
“不!”孟高倔强地摇摇头,“我要与我的弟兄们再一起!”回首看了一眼船舱里沙丁鱼一般塞在一起的士兵,孟高道:“多谢曹将军,曹将军,我们需要多长时间?”
“黄昏时分,我们可以抵达登陆地点,天气不是很好,将军这第一批还好一些,明天,估计会有风雨,就更困难一些了。”曹新宇伸出手,感受着风吹过的感觉,肯定地道:“明天,肯定有雨。”
“风雨之中行船,会不会有危险?明天全将军可就要过江了!”孟高担心地道。
“放心吧,如果风雨太大,哨船蒙冲赤马这些船只便不渡人,只装物资,人都集中到大船上来,五桅大舰只要不碰到暴风雨,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是对你们而言。”孟高苦笑道:“第五营多是旱鸭子,便是今天这样的风浪,大家已经很不堪了,再在风雨之中行船,到了岸上,只怕好几天恢复不了元气。”
“是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兴义县没有什么敌人,大家还是有时间恢复的。”
两人说着话,聊着天,孟高渐渐地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孟将军好些了吧?”曹新宇笑道。
“原来曹将军过来与我说话,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孟高猛地醒悟过来,“只要不专注在这件事上,倒也不是那么难受了!”他霍地站了起来,望着船舱里的士兵,大声道:“弟兄们,我们是谁?”
“我们是征北军第五营!”船舱里的士兵有气无力地答道。
“不错,我们是征北军,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这区区风浪么?来,弟兄们,战歌唱起来,战鼓擂起来。”孟高挥舞着手臂,“我来起头!”
“弟兄们啊,走啊走啊!唱!”孟高放开他那破锣嗓音,几乎是将这句话吼了出来。
“弟兄们啊,走啊走啊!”船舱之中,响起了士兵们的回应。
歌声愈来愈大,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进来,看着这艘战舰里的士兵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曹新宇微笑着返回到三楼的指挥舱,喝道:“加速前进!”
弟兄们啊走啊走啊!
弟兄们走啊走啊!
弟兄们!走啊!
战舰之上越来越响亮的歌声在战鼓的敲击声中传扬开来,正在江面上航行的舰队,一艘接着一艘地响应起起来,片刻之后,整个江面之上都回荡着征北军激昂的战歌。
夜幕将临之时,探路的一艘哨船靠到了岸边,船上的士兵们手足并用,爬上了陆地,在他们的身后,一艘艘战舰将他们庞大的躯体沿着哨船设下的浮标慢慢地靠上了陆地。
征北军第五营第一批三千士兵完成了他们的渡江计划。
双足踏上坚实的土地,孟高魁梧的身子仍是摇晃了几下这才站定,感觉之中,脚下的土地似乎仍然在一起一伏,拄着手中的大刀,强撑着精神,向前走了几十步,回过头来,从大大小小的船上挣扎着踏上陆地的大多数士兵几乎都瘫坐在地上,一天的水上生涯对这些其中很多第一次看到船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登上陆地对于这一支先遣军而言只是完成了渡江的第一步,明天的这个时候,将会有更多的部队和军械抵达这里,他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在大部队抵达之前,他们要清扫周边,设立营寨,虽然职方司的情报之中说明这一带是安全的,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于军队而言,任何疏漏都足以致命。
喘了几口气,孟高回望着身后疲惫不堪的士兵,大声喊道:“弟兄们,站起来,跟我走!”以刀拄地,他大步向着山上走去,身后沙滩之上,士兵挣扎着站了起来,以刀枪为拐,紧紧地跟在孟高的身后。
江面之上,曹新宇站在楼船的顶端,看着这支队伍的最前端渐渐地消失在丛林之中,虽然他们还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但却坚定地向前走着,没有一人回头。
“征北军能在这么多年里与蒙军对垒不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愈打愈强,大概便是因为这一股心气儿吧!”在心里他默默地道,自己有幸成为了这支部队的一员,曹新宇很庆幸,自己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战友,征北军必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看着最后一名士兵离开了楼船,他霍地转身,下令道:“返航!”
神武县,一场惨烈的突围战之后,三眼虎带领着不足一千人的骑兵终于突破了屠岸的堵截,向着富康一路狂奔。
“虎爷,江彬没了!罗翼也没了!”身边,同是鹰嘴岩老兄弟的霍坤带着哭腔,一边狂奔一边对三眼虎吼道。在突破屠岸的最后一刹那,身后密集的马蹄声以及招展的刘字大旗代表着江彬的全军覆灭,而在这之前,罗翼率领的辅兵在神武县城的三千领军卫的攻击之下,早已从作战序列之中消失,罗翼的人头高高悬挂在神武县城之上,圆瞪双目,显然死得极其不甘。
数年征战,昔日追随着红娘子从大漠来到中原的鹰嘴岩老兄弟这些年一个接着一个地战死在沙场,能活到现在的已经不足一半了,而这一战,三眼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坠下马来,这支骑兵队伍之中,汇集了大半的鹰嘴岩老兄弟,三眼虎悲愤欲绝,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身后如雷的马蹄声提示着他,敌人正在追击他们,他必须返回富康去,在那里,红娘子应当留有一支殿后部队,他必须组织起这支部队,死死地守住富康县城,为红娘子留下一条后路。
“我知道,我知道!”三眼虎咬着嘴唇,坚硬的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流下,他恍然不觉,“我们会报仇的,我们会杀回来的,鹰嘴岩老兄弟是杀不完的,哪怕只剩下一个,也会杀回来,也会为兄弟们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