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诚顿了顿,又道:“张相,这里面还有一层……其实携带些货物,逃避税收,只能算是小手段。还有太多的采买,金钱往来,根本就不通过银行,弄得朝廷难以追查……也不说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只要从应天到北平,两个月的时间,有十万贯在手,交给钱庄,让他们放贷,光是收利息,就是上万贯的事情。明面上看起来钱财没有什么变化,可暗中早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葛诚说到这里,也是他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张希孟微微叹气,竟然也有些无奈。
当初他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规定,就是要杜绝弊端。
在淮西的时候,一切也都执行的很彻底。
但是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复杂,有好些行之有效的策略,渐渐被放弃了。还有些虽然没放弃,也成了一纸空文。
比如说当初张希孟要求所有的商业行为,必须经过粮食银行。
因此只要捏住了粮食银行,商税就不难征收。
可时至今日,还有人提粮食银行了吗?
没了!
为什么没了?
因为官吏反复说,粮食银行是采取一种存粮有息的手段吸纳粮食。朝廷替老百姓保存粮食,还要多给他们。
朝廷亏的太多了,而且地方这么大,要建立仓库,核查粮食数量,实在是太麻烦了。
更何况还有常平仓,有各地的仓库,完全可以取代粮食银行。
老朱倒是没有听他们的鬼话,但是随着天下太平,老百姓也不那么把粮食看成生命……而且户部又把粮食银行的利息压到了百分之三,远不如普通银行的百分之五。
既然如此,存宝钞多好,还存粮食干什么?
粮食银行这种成功的模式,渐渐被废弃。
而过去张希孟主张所有账目往来,都要经过银行,不管是朝廷衙门,还是各地商贾……结果这一项一直被拖延,借口也都是事情繁琐,南北往来,长途贩运,朝廷根本有心无力。
反正在这些事情上,朝廷的官吏总是有灵活的道德底线。
有些事情,比如关系到均田,张希孟可以据理力争,而有些执行上面,确实未必妥当的事情,张希孟就不好去争。
堂堂张相公,不能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下面打成一片……其实老朱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他不出手,有些事情确实在变糟,他要是出手,就不免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其实老朱也很难,他选择的办法是培养锦衣卫,以毛骧等人为鹰犬,对付这个繁杂的朝局。
显然,锦衣卫并不是完美的工具,张希孟把注意力放在了朱棣身上。
他收朱棣当徒弟,并不是闲着没事干,或者说投资未来的永乐大帝!
没有那回事,有咱张相公,你还想靖难吗?
你想屁吃呢!
张希孟希望的是,围绕着朱棣,构建起一套和应天那帮人全然不同的队伍,就比如方孝孺这种,一往无前,一无所惧。
当这种人足够多的时候,也就是彻底革新朝政的时机。
只不过张希孟似乎是低估了靖难四天王的实力。
方孝孺只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抓了一千多人,愣是把朱棣的一座军营给填满了。
而这里面,就有燕王府的人!
“怎么回事?”朱棣打猎归来,破口大骂,“怎么连咱们的人也抓?方孝孺昏头了?”
葛诚无奈,“殿下,方孝孺说,往后咱们燕王府的采购,也要走银行账目,不能私下里买卖,以免出现逃税的情形。”
朱棣愕然良久,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就烦请葛先生,去把王府的账目交给方孝孺吧!俺朱棣听他的还不成!”
这下子轮到葛诚目瞪口呆了,殿下竟有如此心胸?
眼瞧着葛诚愣住了。
朱棣急了,怒吼道:“还听不明白?我都得罪了宗正寺,要是燕王府例外,宗正寺要守规矩,我这个燕王府还比宫里更大不成?你莫要害我!”
多年来的惹祸经验告诉朱棣,有些事情无所谓的,挨一顿打,第二天也就过去了。根本不用怕,但有些事情却是碰不得的。比如老二和老三,听了那些翰林师父的鼓动,玩起来夺嫡争斗的把戏。
结果不但老二和老三倒霉了,这几位师父也在北平放马呢!
这就是教训。
同样的,既然决定了征收商税,供养学堂开支,那就必须立身正直,铁面无私,绝对不能有两张面孔。
不然的话,满世界的神仙,就能把自己撕碎了。
朱棣想得明白,却让葛诚很是赞叹,甚至钦佩。小小年纪,能想明白这层道理,已经很不错,还能身体力行,当断则断,毫不迟疑,就更让人欣慰了。
这位皇四子,还真有些不凡之处。
葛诚手上早有完备的账目,事情办得很顺利。他在北平银行开户,从今往后,凡是王府的金钱往来,都要纳入税务司的监管。
如今北平有两套体系,一是朱棣留守司,下面掌控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司,一个是楚琦的巡抚班底,监察北平各处。
朱棣新成立一个税务司,挂在了布政使下面。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归留守司管理,说白了,也就是他朱棣手上的一柄利剑。
方孝孺等人都是税务司官吏,当燕王府也开始服从安排的时候,整个北平的市面上,无不骇然。
谁不知道朱棣“熊”名远播,在皇子当中,胆大包天,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个东西都低头了,看起来纳税这件事,还真逃不掉了。
有朱棣带头,一时间方孝孺等人的事情好办了不少。
短短时间里,追讨了税金超过一百五十万贯,强令三百五十万的巨款,进入银行账户,接受监督管理。
能管理了,自然也就能收税。
按照最保守的估算,这一番折腾,也能给北平增加五倍以上的税收。
每隔三天,方孝孺等人都会汇总一批账单,送到朱棣手里。
而朱棣的快乐也变得简单起来……这是二十万贯,可以拿来订购校服,给每个学生,发一套羊毛呢的衣服,就按照军中鸳鸯战袄的样式,绣上北平大学堂的字样。
这一笔十八万贯,大约可以给学生加餐,要想餐餐有肉吃,可是不容易啊!
对了,还有聘请名师,这是重中之重。
要不专门拿出一片空地,给他们盖房舍算了!
就盖那种小四合院,带着花园的,能种菜养花,可以纳凉喝茶。
什么书房、茶室、要一应俱全的,这么一套房舍,加上里面的家具,摆设,估计也要上万贯,请一百位名师,就是一百万贯!
而且他们的薪俸还要很高,全都算起来,一人一年,怎么也要两千贯……
朱棣又想起张庶宁的提醒,就比如夏知凤那种,她研究天文,计算各种数据,光是一个望远镜,就要几万贯,那些特制的测量工具,就更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