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会力行均田,迁居大户,抑制豪强……把城里头杀了个七零八落,彻底阻挡苏州的发展进程,强行纠正回老朱喜欢的传统模式。
张希孟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他很想把苏州改造好,毕竟这里离着应天很近,顺流而下,堪称应天的门户。
把苏州弄好,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变成生产贸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离着应天这么近,张希孟不觉得还有哪个人会提海禁的建议。
尽管张希孟也知道海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发展的机会。
苏州这个最好的样板,当真是不能错失。
这一路上,张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苏州的,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有这么制定相应经济和对外政策的,还有怎么鼓励技术发展进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过当他真正临近苏州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暂时收拾起来,还是先顺利把各方势力摆平吧!
不出意外,张希孟先见到了张士诚,作为同样姓张的一家子,张士诚年近半百,头发胡须略微花白,但是却精神矍铄,目光有神,丝毫不是落败投降的样子。
“在下见过张相……张相亲自前来,当真是苏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苏州百姓,谢过张相。”
张士诚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张希孟微微一笑,“怀王……我还称呼你怀王,毕竟主公还没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怀王。而且在支援关铎,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怀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凭这一点,咱们是友非敌,大可以开诚布公,讨论如何接收,怎么恢复民生的问题。”
张希孟看着张士诚,笑道:“怎么样,怀王意下如何?”
张士诚慌忙道:“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听闻张相之名,乃是当世圣贤,夫子在世,治理苏州,不在话下。”
张希孟笑道:“怀王谬赞了……我想请问怀王,当下苏州的丝绸作坊,可是还在开工?”
张士诚一怔,他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第一个关心作坊,想来大明也知道丝绸赚钱,想要立刻据为己有!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不爱财,那才奇怪呢!
“张相,人心浮动,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粮食一天一个价。在下实在是焦头烂额,已经无暇顾及丝绸作坊的事情,咱们还是从最紧要的东西来吧!”
“最紧要?”张希孟呵呵一笑,“怀王,我觉得最紧要的就是这些作坊,这是苏州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苏州的命脉所在。我现在就要过去看看!”
张希孟语气坚决,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锐甲士,从战火之中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杀气腾腾,张士诚哪里敢反驳。
不过一上来就迫不及待抢夺丝绸作坊,这个张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这种想法,张士诚也就不在乎了,相反,还乐得顺水推舟,就让你张希孟丢人现眼。
怀着迥异的心思,张士诚陪着张希孟,来到了苏州最大的丝绸作坊前面。
这个作坊足有两千多张织机,规模庞大,称雄一方。
张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见关门落锁,并无一人。
“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锁头,终于能步入代表当世最先进工业水平的丝绸作坊,多少还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张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军这边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蕙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面色深沉,走了过来。
“张相,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检织工身上的东西,进去的时候要查,怕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破坏织丝绸。出来的时候,也要查,生怕窃取生丝,中饱私囊。”
张希孟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把织工当成贼吗?”
周蕙娘不客气道:“岂止是贼!织工多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们趁机占便宜,欺凌女工,殴打敲诈,打死人命,也不新鲜。”
张希孟眉宇深沉,拧成了疙瘩儿。
“如此过分,只怕是有更险恶的用意吧?”
周蕙娘道:“张相请想,凡是能忍着每天搜身屈辱,依旧前来上工的,无不是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一天不干活,就要饿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压榨,手段再过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
张希孟微微闭目,确实如此,一个抄身室,就找出了最无奈的织工,还真是好手段。
“来人,把这里拆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手下的甲士闻风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给废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间,依旧不是织工的作坊,竟然好像个刑堂,里面摆满了刑具,皮鞭,夹棍,烙铁,应有尽有,比起衙门公堂,一点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发亮,有着厚厚的一层包浆,必然是没少做坏事,甚至是沾着人命!
“拿出去,烧了!”
士兵连忙过来,将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弥漫的烟火,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往这边巴望,胆子大一点的,居然直接过来。
发现明军烧毁了害人的刑具,无不拍手称快。
张希孟怒气未息,看了眼张士诚,“怀王,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来过?”
张士诚的脸色很不好,他怎么会来这种下贱的地方?
他可是王爷啊!
“张相,我看对工匠严苛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咱们似乎用不着在乎!”
张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张士诚,直接道:“贴出去告示,告诉所有织工,明天过来上工,抄身室,刑具,还有工头儿,一律废除。工钱每个人按照粮食折算,一个月下来,折三石粮食!”
告示贴出去,半夜时分,就有织工赶来,她们堵在了门口,只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总算有人在乎她们了!
“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