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昂首道:“张相在上,湖广本就凋敝,人口不过几百万,尚不足江西一半。且战乱频繁,陈友谅搜刮无度,为了造船,几乎砍光了所有树木。湖口之败以后,他为了重整旗鼓,勒索豪富之家,抓丁拉夫。东拼西凑,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湖广,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如此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民生?”
罗复仁恳求道:“罪人以为,事到如今,唯有不杀,唯有珍惜民力,休养生息,才能让湖广尽快恢复元气。”
张希孟认真听着,点头道:“好一个不杀!罗复仁,大明杀入湖广,剿灭陈友谅,是为救民而来,自然不是要杀人。除了少数罪孽滔天之人,我们可以一个不杀,一个不抓!”
“当真?”罗复仁连忙问道。
张希孟淡然一笑,“让你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不多时,有人将一个老者带来。
罗复仁还不知道,来人竟然是陈友谅的生父,名叫陈普才。
别看他的名字里带着普字,他却不是彭党。
而且陈普才一心要让陈友谅做个好人,当初陈友谅投靠天完,立下战功,升任元帅,他就回到家乡,把几个兄弟斗叫上,又要请老父随着他享福。
陈普才却说,你不听我的话,投靠了红贼。今后还不知道你要死在哪里!
陈友谅气不过,要不是亲爹,他保证给陈普才安排一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下克上的专业户!
面对陈普才,朱元璋道:“他虽然是陈友谅的爹,但他并未和陈友谅同流合污,咱不会追究他的……还有,陈善和陈理,年纪太小,咱虽然处置了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孩童咱还是不屑于杀的,咱会留他们的性命,待到年纪稍长,发配海外就是了。”
老朱还真没撒谎,在历史上,明玉珍和陈友谅的后人,都被发配到了高丽。据说這两家还人丁兴旺,传承不绝。
其实稍微了解下朱元璋,就会发現,他做事相当耿直,要放就放了,要杀就杀得堂堂正正,干净利落,斩草除根。
如今老朱承诺,连陈家人都能保住性命,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罗复仁磕头作响,感动地涕泗横流,“陛下仁慈,罪人叩谢陛下天恩!”
老朱却是淡淡道:“先不用磕头,咱说了,除了罪大恶极的,咱都不杀……但是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对抗咱的法令。均田是咱的根本大计,那些世家大族,暂时抛弃了陈友谅,可不要觉得他们有了功劳,就能躲过去,咱是不会客气。”
罗复仁略怔了怔,竟然更加震撼,忙磕头作响,“罪人代穷苦百姓,叩谢圣恩!”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跟张希孟去瞧了瞧各处将士,一番勉励下来,朱元璋的心中有数了。
“先生,此战之后,就没有陈友谅这个人了,咱还想去瞧瞧他,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
张希孟点头道:“既然主公有这个心思,臣也想瞧瞧,不如同去!”
朱元璋点头,转过天,他们君臣带着护卫,出了軍营,前去观察武昌城防。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在城头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面皇帝的龙旗。
陈友谅他来了!
“朱元璋,你到底来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就在数年之前,张士诚在高邮城下,大破几十万脱脱大军!武昌城池坚固,怕是你也要重蹈覆辙!”
朱元璋呵呵一笑,“望着城头,高声道:“陈友谅,事到如今,你还做着迷梦,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咱不是脱脱,伱也不是张士诚。
今时今日,可不是彼时彼刻!
你也想复制成功?
别做梦了!
城头良久沉默,就在以为陳友谅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叹道:“朱重八!你不比我英雄了得!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陈友谅时运不济,坐困愁城。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是死,我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你要是聪明,就息兵罢战,一起北伐,岂不是更好?”
“不好!”
朱元璋突然冷哼道:“陈友谅,你自从投军以来,尤其是称帝之后,可有半点爱惜百姓之处?你想和咱一起北伐,你不配!”
“你不配!”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陈友谅,他不配吗?
虽然他出身低微,仅仅是渔民,但总好过朱重八你个要饭的。
他投身红巾最晚,但势力发展最快,一度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兵马几十万,船只上千。
如果说陈友谅噬主,连续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那郭子兴的下场就好了?你朱元璋就那么干净吗?
“朱重八,我不过是一时运气不济,落了今天的地步。不过你也别得意,有朝一日,你会比我惨一万倍!”
“不!”老朱冷笑道:“不会!”
“你自欺欺人!”陈友谅探出身,狞笑道:“朱元璋,你真是伪君子,到了这时候,你还装蒜!我看你下场不会好!”
老朱呵呵道:“陈友谅,你现在不过是以己度人,你心思龌龊,看什么都是这般……说实话,咱本以为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的人物,却没有料到,竟然如泼妇一般,真是失望。”
一句泼妇,彻底让陈友谅破防了,他气得想要抓弓箭射朱元璋,奈何距离二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
想要调弩箭过来,老朱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他攒射。
陈友谅剩下的只是无能狂怒,朱元璋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您和这个泼妇废话,的确是浪费了精力,不如臣跟他说几句吧!”
老朱顿了顿,点头道:“也好!”
张希孟仰着头,看了看垛口处的陈友谅,突然笑了,“陈友谅,你到了今天,尚且以为自己是运气不佳……这倒是跟垓下的项羽,有几分相似之处。无能之辈,只会抱怨天数,只可惜区区不才,早就写过文章,驳斥天命之说,更不相信什么天人感应!时至今日,事到临头,伱还是個糊涂鬼,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朕?”
“哈哈哈!我确实算不得什么高人,但毕竟手上还有一杆笔,你陈友谅的悼词,大约是要我来写的。几百年后,盖棺定论,估计也会引用我的这篇文章。”张希孟笑吟吟道:“陈友谅,这么说了,你还敢小觑我吗?”
陈友谅脸色铁青,凝视着张希孟,突然恶狠狠道:“原来你就是朱元璋的狗腿子,就是你蛊惑人心,替朱重八出谋划策,我,我必杀之!”
张希孟怎么会在乎一个期货死人的威胁,他只是淡然一笑,“陈友谅,难为你也算是一方豪杰,到了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举凡说什么天命的,大约都回答不了几个最简单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