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我说,统一财权,是防止政出多门,是想提升效率,减少弊端……结果什么措施都没拿出来,就嚷嚷着增加人手,扩充权柄,如此当真能统一财权,厘清税赋?我看未必吧!”
这几句话出口,阮弘道的气势就下去了大半,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的这点伎俩就这么被点破了,张希孟还真是不留情啊!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还是先说下粮长……我以为日后或可以讨论,但是在一统天下之前,不可以废除。粮长来自民间,是百姓推选,他们不但肩负着运输粮食的重任,还是民情上达的通道。我们力主均田,其中有一项优势,就是能够调动百姓,降低治理难度,节省开支……说直白点,就是让老百姓主动完粮纳税,用不着我们安排那么多人,跑去乡村催收。放弃粮长,增加官吏,要增加多少?三倍五倍?还是十倍八倍?”
张希孟再度把矛头对准了阮弘道,彻底将这位户部尚书弄没脾气了。
“粮长制不能动,向各地解送税粮,不免出现令出多门,地方截留,甚至是贪赃枉法等等情形……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负责审核统计所有税粮……我们暂时做不到户部总收总支,但是对于整体田赋情况,要有个准确把握。如今也方便主公和中书省决断!”
这个设想说出来,朱元璋先是眼前一亮。
其实他主张统一财权,也是见商贾官吏勾结,能够轻易贪赃枉法,下面的普通百姓,还有各地粮长,都显得太无力了。
如果有一个衙门,能够监督所有的税粮,不论户部还是地方,都有个准确的情况,能让自己暂时安心,这就很好了。
毕竟确如阮弘道抱怨的那样,户部当真扛不起来统一财税的职责。
这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革,把整个官制都给调整了。
但是眼下火候还不到,说白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多余出来的钱粮,还是要养兵为先。
说到底,还是张先生明白咱的心思,其他人都是添乱……
“李先生,你的张先生的意思如何?”
李善长慌忙道:“张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甚是妥当。”现在的李善长,哪里还有反驳张希孟的心思,不管他提出什么离谱儿的建议,李善长都只有双手赞成的份儿。
朱元璋也总算稍微宽慰了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两位就商议一下,新的衙门叫什么,主要负责什么,由谁来负责,三天之后交给咱……还有,那个王家不要留了,这等蛀虫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的官吏被他们收买!对待毒瘤,就要果断明快!”
李善长悚然心惊,连忙深深一躬,声音之中,微微颤抖,“臣……明白!”
枸杞,红枣,甜叶菊,放在小石臼里,微微捣烂,然后倒入沸腾的热水,立刻有香气升腾,水也变成了亮黄色。
红枣保肝,枸杞补气,甜叶菊更了不起了,主治消渴,高血压。
三样放在一起,就是办公室文员最好的饮品,冷藏之后,口感更佳。比起什么奶茶,可是要健康多了。
张希孟的面前,就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枣茶。
作为一个几乎站在文官顶点的男人,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张相,这枣茶也是寻常之物,比起西湖龙井,自然是不值一提啊!”李善长喝了一口之后,由衷发出感叹。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水……你老李要是有良心,就再给我送点过来,往后遇到了麻烦,我还能拉你一把,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果然,李善长似乎感觉到了张希孟的心意,他又仔细品了品,随即笑道:“其实我也是个俗人,山猪吃不了细糠,回头我也弄点枣茶喝,张相啊,别看你年纪轻轻,处处都是我的老师啊!”
张希孟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了,我的徒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我差的是徒弟吗?
我差西湖龙井!
我差那个烟雨朦胧的极品院子!
张希孟算是认命了,也懒得废话,朱元璋交代他和李善长三天之后,拿出方案……这一次可不只是空谈原则那么简单,必须有真东西。
时间耽误不得。
“李兄,咱们就好好梳理一下吧!”
李善长急忙放下茶杯,正色道:“正要听张相高见。”
张希孟道:“李兄,我这里也没什么高见可言……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看中书省?”
李善长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这才道:“张相,中书省承袭宋代的中书门下,又是唐代旳政事堂,历来都是处理政务的所在。宰执重臣,辅佐君王,治理百姓,承上启下,辅国治民。”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我不好说。”
张希孟朗声大笑,“李兄,你不说我说,丞相这个职位,其实是个上下差距极大的位置。自古以来,权相能轻易架空天子,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而没什么能力的宰相,又只是皇帝的传话人,比如著名的三旨相公,就是这样。”
“丞相和丞相之间,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中书省,中书门下,政事堂,还是尚书省,又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号,都是天然希望扩充权柄。这个扩充既有向上侵夺天子之权,也有向下压榨百官衙署……李兄以为我说的如何?”
李善长思忖少许,竟然五体投地,简直没法更佩服了。
丞相侵夺天子威福,这点道理他早在滁州衙门的时候,就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一张嘴那就是以下犯上,是要出事的。
偏偏张希孟就有本事,把这点私下的规则说明白,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
或许这就是张夫子的功力,自己几辈子也赶不上。
李善长越发恭顺,竟然上身微倾,一副聆听圣训的学生模样。
“张相明鉴,我,我绝没有架空上位的意思,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
张希孟笑道:“李兄,我自然相信你,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人在宦海,身不由己!有太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李善长连忙点头,“对头,就,就比如这次的房契,还有前面韩秀娘的案子,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是被他们给坑了!我是真冤枉啊!”
李善长不停倒苦水,简直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改名叫李祥林了……
张希孟耐心等他抱怨完,这才缓缓道:“李兄,咱们主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以他的精力和脾气,又怎么会允许下面人裹挟宰相,侵夺君王之权?这是要犯大忌的,夹在中间,早晚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哭了,张相啊,你太高了!
老夫今天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不愿意接左相,非要把我推到前面,享受风火雷电,你这人太坏了!